。透過一根隱蔽的細絲,我仍然同深海表面上的生活相聯絡,它如此遙遠,這頂部世界,而屍體如此笨重,以致即使可能,也得好幾年才能到達水面上。我在自己已經死亡的軀體內來回移動,勘察這無定形的龐然大物的每一個偏僻角落。這是一種無窮無盡的勘察,因為隨著不停的發展,整個地形改變了,像地球滾燙的岩漿一樣滑動,漂浮。一分鐘也沒有一塊堅實的土地,一分鐘也沒有任何東西保持靜止,可以被認得出來:這是一種沒有里程碑的發展,一種目的地隨每一次最輕微抖動而改變的航行。正是這種對空間漫無止境的充填,扼殺了一切時空感;軀體越膨脹,世界就變得越小,直到最後,我感覺一切都集中在一根針頭上。儘管我已經變成的那一大團死傢伙仍在胡亂動彈,我感到,供養它的東西,它從中長出來的那個世界,不比針頭更大。我在汙染“汙染(pollution)”一詞在英語中還含有“遺精”的意思。——譯者中間,就好像在死亡的心臟和內臟中,感覺到那顆種子,感覺到平衡世界的奇蹟般的槓桿,這槓桿小到不能再小的地步。我像糖漿一樣佈滿世界,世界之空無所有是可能的,但是仍有那種子的一席之地;那種子成了一小簇寒光,它吼叫著,就像在那死屍的巨大洞穴中的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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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迴歸線》第十五章(3)
當那隻大猛禽精疲力竭地飛行回來,她將發現我正處在我的一無所有之中,我,這不朽的鳥類,隱藏在死亡心臟中的一顆烈火般燃燒的種子。她每天都想找到另一種維持生計的手段,但是沒有,只有這顆永恆的光的種子,透過每天的死亡,我重新為她發現這種子。飛吧,哦,貪食之鳥,飛向那宇宙的極限!這裡有你的養料,在你創造的令人作嘔的空空如也之中發出白熱光輝!你將再一次回來死在這黑窟窿之中;你將一而再、再而三地回來,因為你沒有將你帶出這個世界的翅膀。這是你能居住的惟一世界,這個黑暗統治著的蛇的墳墓。
突然,毫無任何理由地,在我想到她回到她的巢中的時候,我記起了在公墓附近那座古老的小房子裡度過的那些星期天早晨。我記起我穿著睡衣坐在鋼琴邊,不停地用光腳丫踩著鋼琴踏板,而家人們正躺在隔壁的床上互相取暖。房間都是一間間打通的,套疊望遠鏡的式樣,就像那些古老的美國火車車廂式公寓單元。星期天早晨人們躺在床上,一直躺到舒服得想尖叫起來。十一點鐘上下,家裡人敲我臥室的牆,讓我去為他們表演。我會像弗拉泰利尼兄弟弗拉泰利尼兄弟:歐洲馬戲家族,指保爾、弗朗索瓦、阿爾貝特三兄弟,他們扮演的丑角聞名遐邇。——譯者一樣跳著舞來到他們的房間裡,那麼熱烈,那麼興高采烈,好像能像吊車一樣把自己舉到天堂之樹最高的樹枝上。我可以單手做任何事情,同時又可以向任何方向彎曲關節。老人稱我為“快活的吉姆”,因為我充滿“活力”,精力充沛。首先我會在床前地毯上為他們表演幾個翻手動作,然後我會用假聲唱歌,設法模仿口技藝人的木偶;然後我會跳一些輕快的幻想舞步,來表示風如何吹動,如何嗡嗡作響!我像一陣輕風一樣坐到琴凳上,進行速度練習。我總是以車爾尼車爾尼(1791—1857):奧地利鋼琴家、作曲家。——譯者練習曲作為開始,為的是做好演出前的準備。老人討厭車爾尼,我也是,但是車爾尼是當時選單上的當日推薦菜,於是就彈車爾尼,直彈到我的關節發麻。車爾尼使我模糊地想到後來我碰到的巨大的一無所有。我被固定在琴凳上,卻發展了一種什麼樣的速度啊!這就像一口吞下一瓶補藥,然後讓人把你捆在床上。在我演奏了大約九十八支練習曲之後,我準備來一點兒即興之作。我常常敲出大量和絃,把鋼琴從這一頭砸到那一頭,然後沉悶地轉調,彈起“羅馬的燃燒”或“本·胡爾戰車賽”,每一個人都喜歡後一個曲子,因為它是可理解的嘈雜聲。在讀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之前,我早就在樟木鍵上為它作曲。我當時精通科學和哲學,精通宗教史,精通歸納邏輯和演繹邏輯,精通占卜,精通腦殼的形狀和重量,精通藥典和冶金,精通一切無用的分支學科,它們讓你未老先衰,得消化不良,得憂鬱症。急於把這些博學的廢物吐出來,這想法已在我肚子裡憋了整整一星期,就等著星期天的到來,好給它們譜曲。在“午夜火警”和“軍隊進行曲”當中,我會獲得我的靈感,就是要破壞一切現存的和諧形式,創造我自己的不和諧音。想像一下,天王星同火星,同水星,同月亮,同木星,同金星,相互處於良好位置。這是很難想像的,因為天王星在它位置不好的時候,也就是說在它“苦惱”的時候,卻執行得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