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將保住一個“下賤”的聲名。那是他們夫婦苦求不得的。於重華的位置太高,疑心太重,從那個亂世走出來,自保之力極強,戒心更強,武藝又非他們所能望其項背。不如此,他們無法接近於他。
她看著卻奴,卻奴猶是怔怔的——因為他一直沒想明白的就是,就憑娘那一夜乾坐在那兒,別人為何會如此看不起她?
所以哪怕謠言諑諑,他一個小孩身受的壓力可想而知的難堪之重,可他一直,還未曾仇恨過這個“娘”。
——因為,他沒找出任何理由。
談容娘微微一笑:“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
自從知道這孩子追蹤那一天起,她就知道自己總有一天必須向他解釋。她也說不清為什麼。她本早已決定不告訴任何人真相,包括她的丈夫張郎當。可她覺得,自己必須告訴給他。
她叫卻奴附耳過來。
然後卻奴聽到她在自己耳朵邊輕聲地說了一句:“其實,娘一直是清白的。”
她和卻奴的眼近不及寸地碰到了一起,她的眼中白水黑丸,有一點說不出的真誠,也有一點說不出的狡狹,一隻眼微微眨了一下。
“哪怕全世界的人都被我騙了,說我不是清白的。但我從頭至尾,真的……真的都是說不出的清白的。”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好笑,忍不住有一絲不可思議的感覺,覺得那簡直不可能是真實的。
……從一開始,自從沈法曾死後,他們跟入長安,偵察好久,探聽到於重華改名後的下落。然後、張五郎逼她這麼做的。
談容孃的眼角劃過一絲魚尾紋,那兩條魚尾促狹的跳,她笑笑地想……他是為了報恩……她也是。
也是,他們夫婦,雖嘗習藝,但遠遜於軍前陣中,都可以衝蕩來去的於重華。
可她當時為什麼答應了呢?還是出於負氣嗎?……也真的還是出於負氣的!
也就是從那時起,她開始第一次謔笑地看著這些男人。她還記得,最開始的第一次,是從有名的糟爛浪蕩子,自稱“武潘安”的潘信開始的。
她記得,那一次,當張五郎假裝被灌醉,她被極愛炫耀自己在婦人中斬獲所得的潘信擁入內室時,她的心中還閃過了一絲驚怕。
談容娘掠了掠鬢,想起了那絲驚怕,像懷念起自己純白的少女生涯,心底都升起一絲感動來。
她記得,接著自己一看到潘信那滿臉酒色的神情,那可笑的男人神情,她就忽然冷靜下來,不怕了。
以她的武藝,她覺得自己不必怕。他又比自己小,以自己的才智,她也覺得不必怕。進了屋,她忽衝潘信大笑,然後說:“你知道怎麼才可以讓你那些同袍對你嫉羨得發狂嗎?”
潘信看到一個比自己還老道的婦人,先自服了一些。談容娘笑道:“以後你我歲月正長,今天我要給你爭個面子先。你且什麼也不做,留著精神,兩柱香工夫後再精神抖擻地出去,陪客人再喝幾盞酒,他們說什麼都別在意;然後再進來,什麼也不做,留著精氣神兒,要再過三柱香的工夫才出去,我用指甲在你臉上劃出幾道明顯的印子,然後再出去陪他們暢飲幾大碗酒,再進來。我再在你臉上更添幾道指甲印子,過小半個時辰你還出去,還跟他們痛飲。明天,我管教你名傳軍中了!”
潘信那廝真的信了,也如約做了。臉上還笑嘻嘻的,有一點跟她共通惡做劇的笑容。
她只是一邊笑著,一邊狠狠地在他臉上划著印跡……男人真傻……她笑著,我可以僅憑虛榮就役使他們……等潘信第四次進來時,人已酩酊大醉。她裝作衣衫不整地出去了。
——這很公平,他獲得了他想要的虛榮,她也獲得了他丈夫與她共謀的“賤名”。
談容孃的眉梢略微跳了跳,神情裡露出一點煞氣。可她心中的苦味接著翻了上來。
她記得她回家時,發現張郎當真的醉了。他是那以後才有的酒糟鼻,她常痛恨地望著他那酒糟的鼻子——那隻說明一件事,他一直還記著她是他的老婆!
可這老婆竟抵不過他的忠心,對於另一個男人的忠心。
——那男人除了像救一條小狗似的救過他,還為他做過什麼?
談容孃的唇角還在笑著,可那笑裡絲絲地帶上點寒氣……那以後,她愚弄了多少男人啊!可她打定主意:就是不告訴他。
——就是不告訴他!
不告訴他自己奇蹟般的竟是清白的。那以後,她才不把他當做張五郎,而時常如別人稱呼的,認他做“張郎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