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我和陳君翁閒身子夾在熱鬧裡,沒有意思。你有什麼正經話,我們下午再談,還不是一樣的?”
“呀!不行!朱老哥,對不起;既然來了,再坐一會兒,奉屈你們兩位充一下臨時保鏢罷!放心!我廠裡的工人很文明,我待他們也很文明!萬一驚動了你們兩位,我賠不是。”
周仲偉臉也漲紅了,一邊說,一邊就拱手作揖,又拓開了兩臂,把朱吟秋他們兩個攔到椅子裡,硬要他們坐下去。兩位猜不透這“紅頭火柴”玩的什麼把戲,忍不住都笑了;恰就在這笑聲裡,猛聽得外邊那一對烏油大門上蓬蓬地打得震天響,於是兩位的笑臉立刻又變成了哭形。工人代表在門外面大聲嚷罵了。“狗老闆賊老闆!”一句句都很刺耳。陳君宜和朱吟秋也覺得難受,臉上直紅到耳根,可是周仲偉依然笑嘻嘻地,拍一下胸脯,看著陳君宜他們的面孔說道:“我說他們文明,可不是?文明透頂!罵幾句不傷脾胃。陳君翁,我們從前做買辦的時候,碰得不巧,大班發洋脾氣,有時罵的還要惡毒些;然而工人們到底是中國人,我們也是中國人,他們罵我們,只算罵自己。”
“仲翁!你的涵養工夫真不錯!光景打你一記耳光,你也不生氣!”
陳君宜挖苦著,卻笑不出來。朱吟秋在旁邊皺了眉頭。周仲偉立刻晃一晃腦袋,很正經地回答:“可不是!從前某某洋行的大班——是花旗人呢,或是茄門人,我就記不清;不管他,總之是外國人;他對我說:你們中國人真是了不起的寶貝,被人家打倒在地下了,你們倒覺得躺在那裡就比站著舒服些;你們不用腿走路了,你們就滿地滾!君翁,你說這話對不對?虧他摸透了中國人的脾氣。
中國人本來是頂會享福的!“
大門外的呼噪這時更加兇猛。突然有兩個人頭爬在這廂房的朝南窗洞的鐵柵欄外邊,朝裡面窺視。朱吟秋猛轉臉看見,把不住心頭一跳。人頭也就下去了,接著是一陣更緊急更震耳的呼噪叫罵。廂房裡幾乎對面講話聽不到聲音。朱吟秋鬆一口氣,對周仲偉說道:“不過,仲翁,你不要太寫意!你還是打一個電話到捕房裡,叫巡捕來趕他們走!”
“對呀,我也是這個主意。況且尊夫人病重,這樣的驚嚇,也究屬不相宜!”
“不要緊!內人耳朵聾得很。再說一句笑話,內人保的壽險後天滿期,要是當真今天出了事,就算皇天不負苦心人。哈,哈!——可是,他們吵了這半天,喉嚨也啞了,我體恤他們,發放他們先回去。這可要借重朱吟翁和陳君翁兩位一句話了!
都是老朋友,幫忙一回!“
“仲翁!到底你玩的什麼把戲呀?工人面前開玩笑,那可是險得很!”
陳君宜慌慌忙忙說,就站了起來。朱吟秋也學著樣。大門外的呼噪驀地低落下去了。
“我擔保,傷不了你們兩位半根毫毛!只要我說什麼,你們兩位就答應什麼,那就感恩不盡!”
周仲偉還是不肯明白講出來,哈哈笑著,就親自去開了那大門,連聲叫道:“不要鬧!不要鬧!多吃飯,少開口:你們不曉得這句老古話麼?現在大家有飯吃了!”
大門外十個工人代表中間卻又多了一個人。是武裝巡捕,正在那裡彈壓。十個代表看見周仲偉出來,就一擁上前包圍住,七嘴八舌亂嚷。周仲偉雖然是經過大陣仗的老門檻,到這時候也心慌了;他急得滿頭大汗,滿臉通紅,想不出先說哪一句話好。他也想逃,可是已經沒有路了。
“不要吵呀!聽周老闆怎麼說,你們再開口!一點規矩都不懂麼?”
那武裝巡捕也擠進那十個代表的圈子來,大聲吆喝。周仲偉立即膽壯一些,伸手到額角上抹下了一把汗,又咽下一口唾沫,就放大嗓子喊道:“大家聽呀!本老闆是中國人,你們也是中國人,中國人要幫中國人!你們來幹麼?要我開工!對啦,廠不開工,你們要餓死,本老闆也要餓死!你們不要吵鬧,我也要開工。謝謝老天菩薩,本老闆剛剛請到兩位財神爺,——喏,坐在廂房裡的就是!本老闆借到了錢了,明天就開工!”
周仲偉忍不住又哈哈笑起來,卻也因為話說快了,呼吸急促,只笑了不多幾聲,就張大了嘴巴喘氣,瞪出一對眼睛。代表中間有幾個仍舊虎起了臉孔,卻不作聲。有幾個就跑進大門去看看那廂房裡到底有沒有財神爺。周仲偉一眼瞥見,也趕快退進大門去,也顧不得還在喘氣,就衝著那廂房叫道:“陳行長,朱經理,請移步見見敝廠的工人代表!”
朱吟秋忍住了笑,慢慢地踱到客堂裡朝外站著,皺了眉頭。跟著陳君宜也出來了,卻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