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進屋子裡來,也不畫個十字,拿出煙來就抽,
唉!你這個拿破崙,一個子兒也不值!”
我不出聲。他把要說的話說完,也就累得不作聲了。可是到喝茶的時候,他又開始教訓
我:“人應當害怕上帝,好象馬要有籠頭一樣;除了上帝,我們再也沒朋友了。人和人是最
兇惡的仇敵!”
人和人是仇敵,我覺得這話倒有些真實,其餘的話我都聽不入耳。
“現在,你再上馬特廖娜姨婆那裡去;等到春天,你再到船上去幹活吧。冬天就呆在他
們家裡。可不許說你春天要離開他們……”“咳,幹嗎騙人呢?”剛才假裝著擰我頭髮的外
祖母說。
“不騙人,是不能夠過活的。”外祖父固執著說。“你說,誰不騙人能過日子呢?”
晚上,外祖父坐下念聖詩的時候,我跟外祖母到大門外野地去了。外祖父住的那所兩個
窗子的小屋,在市郊纜索街“後面”,從前在這條街的正面外祖父有過自己的房子。
“看,搬到什麼地方來了呀!”外祖母笑著說。“老頭子找不到中意的地方,總是搬來
搬去。連這個地方他也不中意,我倒覺得挺好!”
在我們面前,展開一片荒蕪的草場,大約有三俄裡寬。草場上有幾道山溝,盡頭是梯子
形的樹林和喀山公路邊的白樺樹。從山溝裡伸出灌木叢的小枝條,跟鞭子一樣。冷冷的夕
陽,把它們染得血一般紅。微微的晚風,搖晃著灰白的草葉。
在近處一條山溝後邊,可以望見小市民男女孩子的身影,跟草葉差不多少。右邊,遠處
是舊教派墓地的紅牆垣。那墓地叫做“布格羅夫隱修所”。左邊山溝上面,有一片黑黝黝的
樹林,在原野上聳立著,那兒有一片猶太人的墓地。周圍的一切都顯得蕭索;一切都無聲地
緊緊偎依在這殘破的地面上。
那些郊外小房舍的窗子膽怯地望著塵土飛揚的道路。道路上徘徊著一些瘦小的喂得不好
的雞群。有一群牛在女修道院那邊哞哞地叫著走過。從軍營那裡,傳來軍樂隊的聲音,幾管
銅喇叭,在嗚嗚地長號。
一個醉漢使勁拉著手風琴走來,踉踉蹌蹌,嘴裡喃喃地說:“我走到你那邊去……一
定……”“糊塗蛋。”外祖母向紅紅的夕陽眯細著眼說。“你走得到嗎?都快要跌倒了,睡
著了。等你睡著的時候,會來小偷……把你這寶貝手風琴偷掉……”我一邊把船上生活講給
她聽,一邊眺望四圍的景色。增長了許多見識之後,再到這種地方,便有一種愁悶的感覺,
好似一條鱸魚爬進鍋裡。外祖母默默地、聚精會神地聽著我講,正象我喜歡聽她講一樣。後
來我講到斯穆雷的時候,她誠心誠意畫了一個十字,說:“是個好人,願聖母保佑他!你可
不要忘記他呀!好事要永遠記牢;惡事就乾脆忘掉……”我很難於開口向她說明,我為什麼
被人解僱,後來終於硬著頭皮講了出來。這對外祖母沒引起任何的反應,她只是泰然地指
出:“你年紀還小,不會生活……”“大家都在說:你不會生活。那些男人、水手,都這樣
說。
還有馬特廖娜姨婆,也對她兒子這麼說,怎麼才算會生活呢?”
她把嘴唇閉緊,搖搖頭:
“這個我自己也不知道!”
“那你還說別人!”
“為什麼不說呢?”外祖母心平氣和地說。“你可不要生氣。
你年紀還小,你也不可能會。誰會呢?只有扒手會。你瞧你外公,他很聰明,有學問,
但他一輩子什麼也沒落下……”“那你自己生活得很好吧?”
“我嗎?很好。有時也生活得不好……什麼日子都過過……”行人們在我們身邊悠然走
過,身後邊拖著長長的影子,腳底下騰起濛濛的塵土,把影子蓋住了。黃昏的哀愁,漸漸濃
厚起來。從窗子裡,流出外祖父嘮嘮叨叨的聲音:“耶和華啊,求你不要在怒中責備我,不
要在狂怒中懲罰我……”外祖母笑眯眯地說:“啊呀,他早就使上帝厭煩了!每天晚上總是
那麼哭訴,可是哭訴有什麼用呢?上年紀了,什麼也不需要,可是還老訴苦,老發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