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抽屜裡,又去做工了。作坊裡很靜,工人們
輕輕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西塔諾夫走到窗邊,把額頭貼在窗玻璃上,一直茫然地站著。日
哈列夫又放下畫筆,嚴肅地說:“這就是人生,就是上帝的僕人……唉。”
他抬起兩肩,縮著脖子,繼續說:
“我甚至能畫惡魔:黑身子,多毛,火焰一般的紅翅膀——用紅鉛畫,以後是臉部和手
腳,蒼白色的,象月光底下的雪。”
一直到吃夜飯,他坐在方凳上,和平時不同,不安地轉旋著身體,弄著指頭,嘴裡說著
惡魔、女性、夏娃、樂園、聖徒如何犯罪等等莫名其妙的話。
“這都是真實的。”他肯定地說。“既然聖徒都和罪惡的女人做出不端的行為來,那麼
怪不得惡魔也喜歡和聖潔的人作孽……”大家默默聽著他的話,也許大家同我一樣,不想開
口。一邊望著鍾,一邊懶洋洋地做工,打了九點鐘,大家就一齊放下了工作。
西塔諾夫和日哈列夫走到院子裡去了,我也跟了出去。在院子裡西塔諾夫仰頭望著星星
念道:凝視著在天空中飄泊的一隊隊被上天委棄的星辰……“這是人所想不出來的呀。”
“我是一句也不記得了,”日哈列夫在料峭的寒氣裡哆嗦著說。“我什麼都不記得,卻
能看見他。逼得人去同情惡魔,這真有趣。他可憐,是嗎?”
“對啦。”西塔諾夫點點頭。
“人,就是這樣的。”日哈列夫使人難忘地叫了一聲。
在門廊下,他關照我:
“喂,馬克西莫維奇,你不許在鋪子裡談起這本書,它準是一本禁書。”
我很高興:我想,在舉行懺悔禮的時候,神父問我的,一定就是這種書。
大家沒精打采地吃了夜飯,沒有平時那種吵鬧聲和談話聲,好象一切人都發生了什麼重
大的事情,必須用心去想的樣子。晚飯後,大家睡覺的時候,日哈列夫把書拿出來對我說:
“再念一次。念得慢一點,不要著急……”有幾個人默默地從床上爬起來,穿著單衣,走到
桌子邊,縮著兩腿,在周圍坐了下來。
當我念完之後,日哈列夫把指頭敲敲桌子又說:“這是人生。唉,惡魔,惡魔……原來
是這麼回事,是嗎,老弟?”
西塔諾夫越過我的肩頭,唸了幾句,笑著說:“我要抄在本子裡……”日哈列夫站起
來,把書拿到自己桌子上去,可是忽然站住,抱屈地發出顫抖的聲音說:“我們活著,象一
只沒有睜開眼睛的小狗,什麼也不知道。
對於上帝,對於惡魔,都沒有用處。怎麼能稱做上帝的僕人?
約伯是僕人,上帝自己同他談過話,還有摩西也一樣。摩西的名字是上帝給起的,摩西
——意思就是‘我們的’,就是上帝的人。但我們是誰的呢?”
把書藏好,鎖上,穿起衣服,他問西塔諾夫:“到酒館去嗎?”
“我要到我女人那裡去,”西塔諾夫小聲回答。
他們出去後,我在門口的地板上,同巴維爾·奧金佐夫一起睡了。他很久地輾轉不能入
睡,發出鼻息聲,忽然低聲哭泣起來:“你怎麼了?”
“我很可憐他們,”他說。“我同他們一起生活已經四個年頭了,他們的情形我很熟
悉……”我也覺得他們可憐。我們好久都睡不著,低聲地談論著他們,我們看出他們每個人
都有善良的性格,而且他們每個人還有一種什麼東西加強著我們兩個孩子對他們的同情。
我和巴維爾·奧金佐夫兩個人處得挺好,後來他學成了一個出色的工匠,但沒有多久,
當快近三十歲的時候,喝酒喝得很兇。後來我在莫斯科希特羅夫市場遇見他,已變成了一個
流浪漢。不久前聽說他已經害傷寒病死了。想到在我的一生之中,有多少善良的人,都毫無
意義地死去,真是可怕。
一切的人,逐漸使盡了精力——死去了,這是自然的現象;但是無論在哪裡,也沒有象
在我們俄國,這樣可怕地迅速和毫無意義地使人早衰……他比我大兩歲,是一個圓腦袋的孩
子,活潑、伶俐、正直、天資很高:善於畫鳥、貓和狗。他給師傅們畫漫畫像,常常把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