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鄭重地撅起厚嘴唇,他那凸出的眼睛流露出深情和發愁的神氣。他戴的那副
眼鏡,使這張孩子氣的臉成了非常滑稽的樣子。
“你收著這些幹什麼?”
他從眼鏡框裡向我瞅了一眼,用清脆的童音問道:
“你想要我送你點什麼嗎?”
“不,我不要……”
顯然,由於我的拒絕和不重視他的寶物他有些不高興了。他沉默了一會,然後低聲地跟
我商量:
“拿條手巾來,我得把所有的東西都擦一擦,全蒙上灰塵啦……”
他把東西抹乾淨,擱好以後,鑽進被窩裡,臉對著牆。外邊下雨了,雨點從屋頂上淌下
來,風不時地打著窗子。
薩沙沒回過身子向我說:
“等園子裡幹一幹,我帶你去瞧一件東西——準叫你大吃一驚!”
我沒作聲,準備睡覺。
又過了一會兒,他突然跳起來,兩手抓著牆,非常懇切地說:
“我害怕……主啊,我害怕!願主憐憫!這是怎麼回事呀?”
當時,我嚇得說不出話來。我彷彿瞧見廚娘正倚在對著院子的視窗,低著頭,額角貼在
玻璃上,背朝著我站在那兒,活象她生前瞧雞打架的模樣。
薩沙放聲大哭,手抓撓著牆,兩腿亂蹬。我象踩著火堆似的,連頭也不回一下,吃力地
穿過廚房,在他的身邊躺下。我們哭著,哭著,哭累了才睡著。
幾天以後,是一個什麼節日。上午做了半天買賣,回到家裡吃過午飯,飯後,老闆家裡
人睡午覺的時候,薩沙神秘地對我說:“咱們走吧!”
我猜到,我馬上會瞧見那件使我大吃一驚的東西了。
我們到了園子裡。在兩座房子中間一片很窄的空地上,有十五六棵老椴樹,結實的樹幹
上長滿厚厚的青苔,黑色的赤裸的枝條呆呆地伸展著。這些枝條上連一個老鴉窩也沒有,樹
幹簡直象墓碑一樣。除了這些椴樹,園子裡既沒有灌木,也沒有草叢。人行小道被人踩得很
堅硬,而且黑得象生鐵。露出隔年腐葉下的地面,也跟漂在積水中的浮萍一樣,長滿了黴汙。
薩沙拐了個彎兒,向鄰街的木柵欄走過去,在一棵椴樹下站住了。他眨眨眼瞅一下鄰家
的模糊的窗戶,便蹲下去,兩手拔開一堆落葉——露出一棵大樹根,旁邊有兩塊磚,深深陷
在土裡。他把磚掀開,下邊是屋頂上使的爛洋鐵皮,再往下邊是一塊方板。於是,最後出現
在我眼前的,是沿樹根子穿下去的一個大窟窿。
薩沙劃了一根火柴,點著蠟頭,探進窟窿裡去,然後對我說:
“你瞧吧!可別害怕……”
他自己顯然有點害怕了,手裡的蠟直哆嗦,臉色發青,嘴唇撇得很難看,眼睛溼汪汪
的;另一隻空著的手,慢慢背到身子後面去。我也害怕了。我小心翼翼地向樹根下面的洞底
望去。樹根成了這個洞的屋頂——薩沙在洞底裡點上三支蠟,滿洞發出藍色的光。洞身相當
大,有一隻提桶那麼深,可是比提桶還要大些。旁邊嵌滿小片的彩色玻璃和茶具的碎瓷片,
中間微微隆起的地方,蓋上一片紅布,底下擱著一口用錫紙糊成的小棺材,半面蓋著一塊小
布片,跟棺材罩一樣,布片邊沿底下翹起小雀兒的灰色爪子和長著尖喙的嘴。棺材後邊擱一
張靈臺,臺上擱著一個銅的護身十字架。三支長長的蠟點在靈臺的周圍,蠟臺上貼著包糖果
的黃的和白的錫紙。
蠟頭的火苗偏向洞口,洞裡朦朧地閃爍著各色火花和斑點。蠟的氣味、黴腐氣、泥土
氣,熱烘烘地薰著我的臉。細碎的虹片弄得我眼花繚亂。我瞧著這一切,引起難受的驚奇,
並且把我的恐怖心理打消了。
“好嗎?”薩沙問。
“這是幹什麼的?”
“小禮拜堂,”他解釋道。“象不象?”
“不知道。”
“那小雀兒象是死人,也許它會變成不朽的金身,因為它是無辜喪生的……”
“原來就是死的嗎?”
“不,它飛進貨房裡,我用帽子撲死的。”
“幹嗎要撲死它?”
“不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