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算計得那麼精確。
喬斯仍舊逗留在賭檯旁邊。他並不愛賭,可是難得來一下刺激刺激,也不反對。他那繡花的禮服背心口袋裡反正有好幾個拿破崙大金洋在叮噹作響。他把手伸過前面那小女人漂亮的肩膀,在同一個號碼上押下一個金錢,兩個人都贏了。她往旁邊挪了一挪,讓出地位給他,又把自己的長裙從身旁的空椅子上移開,說道:“請你坐下來,借點兒好運氣給我。”她的口音仍舊有些外國腔。剛才喬傑替她贏了一注錢,她說的“多謝”卻是純粹道地的英國話,和現在的口音不同。大胖子四面看看,恐怕有爵位的人瞧見他,然後坐下輕輕說道:“啊,噯,好吧,老天保佑我的靈魂吧。我運氣很好,一定能帶好運給你。”接下去又說了些語無倫次的奉承話。
外國腔的面罩問道:“你的輸贏大嗎?”
喬斯神氣活現,丟下一塊金洋說:“一兩個拿破崙一次。”面罩頑頑皮皮的說:“噯,等於飯後打一個盹兒罷哩①。”
①拿破崙金洋的簡寫是Nap,打瞌睡也是Nap。
她看見喬斯有點兒心慌,接下去用好聽的法國口音說道:“你的目的不在贏錢。我的目的也不在贏錢。我想借賭來麻木自己,好忘掉過去的事,可是沒有用。先生,從前的事我忘不了。你的小外甥長得活脫兒像他爸爸。你沒有變——不,你變了。
人人都變了,人人都忘了往事。沒有一個人有心肝。”
喬斯慌的說道:“老天哪!你是誰呢?”
“喬瑟夫·賽特笠,你難道猜不出?”那小女人的聲音很悽慘,她脫下面罩,瞧著喬斯說:“你不記得我了。”
喬斯倒抽一口氣,說道:“老天爺!你是克勞萊太太!”那女人把手按著他的手說:“就是利蓓加。”她雖然一直瞧著喬斯,可是並沒有和賭檯上的動靜脫節。
她接下去說:“我住在大象旅社。你只要找特·羅登太太就行。今天我看見親愛的愛米麗亞。她真漂亮,樣子也快樂。你也是一樣!除了我,人人都快樂。我真命苦啊,喬瑟夫·賽特笠。”她的手一動,有意無意地把自己的錢從紅籌碼上移到黑籌碼上,一手還拿著一塊手帕擦抹眼睛,手帕上的花邊已經是破破爛爛的了。這次轉出來的是紅籌碼,她的一堆錢輸得精光。她說:“來吧,陪我一會兒。咱們是老朋友,對不對,親愛的賽特笠先生?”
那時基希輸得兩手空空,便跟著主人走出來。外面有月亮,所有的彩燈閃閃爍爍,漸漸滅了,我們公使館門前的透明圖畫也已經差不多看不見了。
第六十四章 流浪生活
為遷就一般人的意見,我只好把利蓓加·克勞萊太太傳記中的一部份輕描淡寫一筆帶過。道學先生們對於不道德的行為或許能夠容忍,可是倘若聽得別人直言不諱的議論它,心上總有壓不下的嫌惡。在名利場上,有好些事情大家都做,大家都知道,只是口裡不說,彷彿波斯教裡的阿里馬派崇拜魔鬼,卻從來不是他的名字。有教養的讀者們看到真實可靠的記載,描寫墮落的行為,便覺得受不了,等於在英國和美國,高雅的太太小姐們不許人家當她們的面提起“褲子”兩字一般。其實呢,太太,咱們天天看見墮落的行為,天天看見褲子,心裡一點兒不難受。假如你一看見它們就臉紅,你的臉色還像什麼樣子呢?只有在它們下流的名字給人提起的時候,才需要你表示害怕或是忿怒。本書的作者對於時下的風氣十分尊敬,自始至終不敢觸犯,只准備以輕鬆、愉快、隨隨便便的筆調來描寫罪惡,這樣,我就不至於冒犯讀者們高潔的感情了。我們的蓓基當然有許多品行不端的地方,可是她跟大家見面的時候,總是十分文雅得體的,在這一點上,誰也不能說我不對。我描寫這個海上的女妖①,只說她會唱會笑,會花言巧語的哄人,從來沒有失去體統,沒有讓妖怪把她醜惡的尾巴浮到水面上來,我想所有的讀者不得不承認這一點。對於我的手法我倒真是有點兒得意,因為我從來沒有犯過這樣的錯誤。好奇的人盡不妨向透明的水波底下張望,瞧著那粘糊糊、奇醜不堪的尾巴扭曲旋轉,一會兒撲打著成堆的骸骨,一會兒在死屍身上盤旋。可是在水面以上,一切都很正當,很規矩,叫人瞧著覺得愉快,連名利場上最難說話的道學先生也不能抱怨。這些妖怪鑽到水底,在死人堆裡游來游去,上面的水當然給她們攪得泥汙混濁,你即使要想尋根究底,也看不見底下的情形。她們坐在岩石上,彈著五絃琴,梳著頭髮,唱著歌兒,招手兒叫你去替她們舉著鏡子——那時候她們當然美麗得很,可是一到了水底裡能夠隨心所欲的境界裡,保管這些人魚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