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掉在枯井裡的牛犢一樣,有力無處使。苦悶中突然想起了老洪。這人渾身都是勁,短短的個子,眼睛不大,可特別亮,當它瞪著他的仇人的時候,會使對方膽怯;看到受委屈的窮兄弟的時候,會給你以力量。遇到不平事,牙咬得咯咯響。他勇敢、義氣,容易使窮兄弟們在遭到困難的時候想到他。現在彭亮就想到他了。鬼子來時,他參加了據說是共產黨領導的游擊隊,幾個月前又突然回來了。這次回來,彭亮看著他好像和過去有些不同,他依然勇敢、義氣,但是像更沉著,肚裡有學問了。前天他還對彭亮說:“兄弟,有困難,告訴我,我會幫你解決的。”彭亮是個不願向人告幫的人,只笑著回答,“沒有什麼。”可是自己已經是一天沒吃飯了。彭亮又想到老洪近日常和王強在一塊嘀咕,他們中間一定有事商量,是想拉隊伍麼?可是為什麼揹著我呢?我一定要跟著他們幹。可是反過來一想:家庭呢,母親和一群弟弟妹妹靠誰養活呢?難道都餓死麼?
彭亮抬起頭來,從門口望著院子裡母親最喜愛的兩隻老母雞,頭一伸一縮的在四下覓食,它們很久才在地上啄一下,顯然地上找不到任何米粒,人們都幾天不見糧食只吃菜梗了,哪裡會把米粒落到地上呢?瘦弱的妹妹坐在屋門口的石磨旁,在摘著地瓜葉,用水把草和土塊淘掉,揉成黑團蒸著吃,作為午飯。小破屋裡傳出孩子們的哭聲,在向母親要東西吃。突然一陣咯咯的釘子皮靴聲,街上來了群鬼子,端著發亮的刺刀亂叫,喝醉了酒的發紅的眼睛在四下巡視。鬼子的皮靴聲,嚇退了正要走出門的老母雞,折回向院子裡跑去了,嚇住了屋裡叫餓的孩子的哭聲。一個喝醉的鬼子,看到跑進院裡的雞,就晃著身子端著槍追進去。雞噗噗的飛上牆了,母親急著跑出來說:“天老爺,我只有兩隻雞了!”“砰”的一聲,一隻白雞隨著槍聲從牆上掉下來了。鬼子去提雞,看到被槍聲嚇倒在磨道里的妹妹,鬼子發狂地嚎叫著:“花姑娘的!”彭亮紅漲的臉上青筋在跳著,他緊握著拳頭,站起來要向鬼子衝去,突然被身後一隻有力的手抓住,彭亮回頭一看,見是老洪。“先不要動!”他把彭亮拉到一個拐角處,從短牆上可以看到院子裡的一切。老洪發亮的眼睛盯住院子,另一隻手插在腰裡。
母親木雞似的呆在那裡,鬼子看著妹妹正要彎下腰去,一聲哨子響,鬼子提著死雞跑出來了。老洪看看集合起來的一隊鬼子出街以後,就把彭亮拉到炭屋子裡坐下。
“我不抓住你,你空手衝上去,不白送死麼?”老洪瞪著彭亮說。他順手遞給彭亮一支菸,自己也點著一支。
彭亮握緊了拳頭,紙菸被揉碎了,他氣憤的捶了一下桌子:“我難道眼看著我妹妹被糟蹋麼?我是個人呀!”
“難道我忍心看麼?”說到這裡,老洪把上衣襟一掀,“你看這是什麼?”
彭亮看到一支黑亮的駁殼槍別在那裡。老洪眼裡冒著火,斬釘截鐵的說:“只要他敢動你妹妹一手指頭,我就打碎他的腦袋。撤到拐角,是為了打完便於走呀!”接著老洪惋惜的說,“是哨音救了他的狗命。他們要集合了,你再放槍,就顯得咱太笨了。因為他們一隊鬼子聽了槍響,包圍過來,咱們不易脫身,反正他沒動咱的人,就饒他這次算了。”
彭亮的眼睛裡冒著感激的淚水,緊握著老洪的手:“老洪,我看到你的槍了,你也給我一支吧!我跟著你幹。”“好,我們接受你的請求。我們最近要在這鐵路線上拉起一支武裝隊伍,和鬼子戰鬥。”
“幹!我心裡像火燒似的,總算盼到了我報仇的日子啦。”彭亮說到這裡,突然想到母親。自父親死後,他更愛受盡苦難的母親了,現在他彷彿聽到破屋裡一群孩子要吃的哭聲。
“家裡是困難的!可是這時候也顧不得家了!”彭亮嚥了一口唾沫,顯然他下了決心。他對老洪說:“老洪,前些天,你問我,‘兄弟!有困難麼?’我對你說‘沒有’,實際上我家已吃了幾天地瓜葉了。我沒有好意思告訴你……”
“眼下我們還不拉出去,最近我們要開個炭廠,也算你一份股東,買賣一做起來,家裡就都有吃的了!”
“開炭廠麼?本錢呢?我哪有錢入股呀?”
“會有的!”老洪滿懷信心的說,接著他把和王強計劃搞的事情告訴彭亮,最後說:“這不就有本錢了麼?”
彭亮聽了一陣陣的高興,連聲說:“這太好了,這太好了。”他積壓在胸中的愁苦,一掃而光。老洪停了一會,兩隻發亮的眼睛嚴肅的盯住彭亮:“你真有決心麼?”
“有!”彭亮堅決的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