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搭吧。叫司機想法兒,把你的單車置在豐田頂上綁著。兩三日就到拉薩了。”你問這路比起怒江峽谷怎樣?藏族司機回答:“更險嘞,那是川藏的黑道啊!”你無語許久。
他們又問你住哪,你說就在隔壁。他們要你今晚搬去他們住的賓館,晚上好好泡個熱澡,隔早得動身趕路。
你壓低著臉,揪著你的心說會考慮,不過要他們別等你,今晚別等,明早也別等,你說,說不定還會在這多待一天休養。他們也不再多說什麼,只叮嚀:“早上五點,早上五點啊!不定我們還能見面,拉上你。”你們相互道別,他們把你的粥錢,搶去付了。
一早五點,你果真自動醒來,天仍未亮,你整好裝備,五點一刻出門。你沿著波密清冷的街道出城,小心緩緩地騎行,邊往前,邊四處張望。到了六點多,微曦從東面分層湧現,白皚皚的峻嶺化身眼前,你才知道,你終究錯過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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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聖者(1)
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地處北迴歸線以北五度,從西藏米林縣派區開始算起,先往東北繞行七七八二米的南迦巴瓦峰,陡然間拐了一個馬蹄形的大彎,便朝南延伸至墨脫縣境內,總長約四百九十六公里。大峽谷內的植被型別,沿谷坡依序分佈,從季風雨林轉為常綠闊葉,到高山針葉林帶,最後止於極地凍原。
川藏公路南線在此境內迤邐了百餘公里,區間年雨量約四千毫米,加諸險縱的地形陡勢,便時常造成土石公路崩塌連連,“黑道”之名自是不脛而走。儘管這裡尚有幾縷人煙,但毒蛇猛虎野豬潑猴卻也同時環伺蟄伏其中,使得外人總對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地帶世居的民族,籠罩著許多詭譎奇幻的想象。
最初是耀眼的陽光狠狠地打在臉上,你朝逆水的方向騎行。不久後,地勢開始斜緩滑降,兩側的林相逐漸高漲,你終於覆沒在全面幽叢魑魅的包圍裡。
隱約中,前方突然出現兩個人身起落的背影,撐起你疲憊的瞳孔。你急忙剎住了車,摘下太陽眼鏡,立馬舉起相機鏡頭,對準,手卻顫抖著,還來不及壓下快門的瞬間,那緩慢有序的動作就溢位了鏡頭框外。於是你又重新踩上踏板,謹慎地從那兩人身旁接連經過,儘量讓車胎滑地時揚起的灰塵減到最少。但過不了百米,你又忍不住好奇,再次停下車,轉過身來凝望她們。
她們的動作三步一個迴圈,唇裡喃喃誦著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無有間息。嗡嘛呢叭咪。一個步伐,雙掌拍擊出清脆的響聲,然後靜定合十;第二個步伐,朝天高舉的雙手像蓮花般,分別頓落在眉間(意),口(語),和胸前(心);第三步邁出,她們躬著的上身微微前傾,膝蓋著地,上體前撲,臉面朝下,額頭碰地。最後雙臂緊靠在髮鬢兩側,如孔雀開屏地向外劃開一道弧線,收攏到腰際間,她們撐起身體重心,重新再站立起來。揚起一些卑微的塵埃,與無盡的尊嚴。
穿著絳紅袈裟的女孩在離你一尺的面前爬起身,拍拍上衣的泥塵,你聞到一股細沙的刺鼻味。她發出藏式口音的漢語主動對你問好,你也謙畏用一句熟練的話回應她,扎西德勒。之後,你們便搔著頭傻笑了,似乎不知道該跟對方再多聊些什麼。
女孩膚色黝黑,頭髮刺短短的,圓滾滾的眼睛,有一口白淨亮整的牙齒。她雙手套在木製的掌板,胸前裹著一襲及地的橡皮圍墊,腳下踩著薄底黑膠鞋。你特別注意到她額上一朵浮腫皮破的繭,她以為你在盯著她冒湧細汗的臉,趕忙就羞赧地脫下右手那隻護板,夾在左腋,用衣袖拭去兩頰上汗水衝出的黯灰溝痕。
她接著細聲問你:“吃飯嗎?”你搖搖頭。“吃飯,好?我們(她指自己,你,和後方一位仍在磕頭的女人)”,並示意你先到前方火煙升起處去等待。她說她的媽媽在那裡準備午餐。而你只是徑自緊跟在她們身後,一手推著單車,一手持著相機捕捉她們用身體丈量天地的畫面。
女孩止住動作,對路旁撿拾枯枝的胖婦交代一些話,靜靜地又往前繼續磕頭。同樣三步,每一步都是等量。約莫兩百米後,她取了一塊石子在路上做上記號,返身往回走。
胖婦是女孩的媽媽,另一位磕頭的女人則是她的姑姑。還沒稍喘口氣,她們便忙碌地從板車上搬出麻袋準備食物,又到江邊提水回來洗碗洗頭。你呆滯地看著那些平凡無奇的舉止,油然而生一股感動。你知道她們就是所謂磕等身長頭的朝聖者。過去的路途上,你也遇過幾次朝聖者,只是你從未遇見過一行都是女人,你也從未遇見過那每個步伐都踏得如此準確誠實的凡人。
朝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