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Gogh有左手執筆的習慣,故知這是鏡中的反映的姿態。僅看這幅畫的形狀、色彩、筆法,固然是深造的技術,但一想它的題材的意義,總覺得錯誤;然而這錯誤不能妨害它的傑作的地位。如美術史家所說,“西洋畫到了印象派而走入純正繪畫之途”,純正繪畫是注重造形美而不講意義關的。但在印象派以前,西洋繪畫也曾與文學結緣:希臘時代的繪畫不傳,但看其留傳的雕刻,都以神話中的人物為題材,則當時的繪畫與神話的關係也可想而知。文藝復興的繪畫,皆以聖書中的事蹟為題材,如Leonardo da Vinci〔列奧納多·達·芬奇〕的《最後的晚餐》,Michelangelo〔米開朗琪羅〕的《最後的審判》,Raphael〔拉斐爾〕的《Madonna〔聖母像,聖母子圖〕》是最顯著的例。自此至十八世紀之間的繪畫,彷彿都是聖書的插畫。到了十九世紀,也有牛津會(Oxford Circle)的一班畫家盛倡以空想的浪漫的戀愛故事為題材的繪畫,風行一時,他們的團體名曰“拉費爾(拉斐爾)前派”(“Pre…Raphaelists”),直到自然主義(印象派)時代而熄滅。這是因為牛津會的首領畫家是有名的詩人Rossetti〔羅賽蒂〕,故“拉費爾前派”的作品,為西洋畫中文學與繪畫關係最密切的例。但這等都是遠在過去的藝術。近代的西洋畫,大都傾向於“純粹的繪畫”。
繪畫與文學(4)
再就中國畫看,畫石,畫竹,是繪畫本領內的藝術,可說是造形美的獨立的表現。但中國的畫石、畫竹,也不能說與文學全無關係,石與竹的畫上都題詩,以讚美石的靈秀,竹的清節。則題材的取石與竹,也不無含有意義的美。梅、蘭、竹、菊在中國畫中稱為“四君子”。可知這種自然美的描寫,雖是專講筆墨的造形美術,但在其取材上也含著文學的分子,不過分量稀少而已。石與四君子,似屬中國畫的基本練習。除了這種基本練習而外,中國畫大都多量地含著文學的分子。最通俗的畫,例如《歲寒三友圖》(松竹梅),《富貴圖》(牡丹),《三星圖》(福祿壽),《天官圖》,《八駿圖》,《八仙圖》都是意義與技術並重的繪畫。山水似為純屬自然風景的描寫,但中國的山水畫也常與文學相關聯。例如《蘭亭修禊圖》,《歸去來圖》,好像在那裡為王羲之、陶淵明的文章作插圖。最古的中國畫,如顧愷之的《女史箴圖》,也是張華的文章的插圖。宋朝有畫院,以畫取士,指定一句詩句為畫題,令天下的畫家為這詩句作畫。例如題曰《深山埋古寺》,其當選的傑作,描的是一個和尚在山澗中挑水,以挑水暗示埋沒在深山裡的古寺。又如題日《踏花歸去馬蹄香》,則描的是一雙蝴蝶傍馬蹄而飛,以蝴蝶的隨暗示馬蹄的曾經踏花而留著香氣。這種畫完全以詩句為主而畫為賓,畫全靠有詩句為題而增色,與前述的那種小畫相類似,不過形式大了些。故中國古代的畫家,大都是文人,士大夫。其畫稱為“文入畫”。中國繪畫與文學的關係之深,於此可見。所以前文說,大多數的中國畫皆是“文學的繪畫”的例。
在美術的專家,對於技術有深造的人,大概喜看“純粹的繪畫”。但在普通人,所謂amateur(業餘者)或美術愛好者(dilettante),即對於諸般藝術皆有興味而皆不深造的人,看“文學的繪畫”較有興味。在一切藝術中,文學是最易大眾化的藝術。因為文學所用的表現工具是言語,言語是人人天天用慣的東西,無須另行從頭學習,入門的初步是現成的。繪畫與音樂都沒有這麼便當。要能描一個正確的形,至少須經一番寫生的練習,要能唱一個樂曲,起碼須學會五線譜。寫生與五線譜,不是像言語一般的日常用具,學的人往往因為一曝十寒而難於成就。因此世間愛好音樂繪畫者較少,而愛好文學者較多。純粹由音表現的“純音樂”(“puremttsic”,“absolute music”),能懂的人很少,在音樂中混入文詞的“歌曲”,能懂的人就較多。同理,純粹由形狀,色彩表現的所謂“純粹的繪畫”,能懂的人也很少,而在形狀色彩中混入文學的意味的所謂“文學的繪畫”,能懂的人也較多。故為大眾藝術計,在藝術中羼入文學的加味,亦是利於普遍的一種方法。我之所以不能忘懷於那種小畫,也是為了自己是amatettr或dilettante的原故。
現代的大眾藝術,為欲“強化”宣傳的效果,力求“純化”藝術的形式,故各國都在那裡盛行黑白對比強烈的木版畫。又因機械發達,印刷術昌明,繪畫亦“大量生產化”,不重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