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手腕底下的唯一的原作,而有捲筒機上所產生的百萬的複製品了。前面所述的那種小畫,題材雖有一部分是過去社會里的流行物,但其畫的方式,在用黑白兩色與作印刷品這兩點上,與“純化”與“大量生產化”的現代繪畫相符,也可為大眾藝術提倡的一種參考。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作,曾載《文學》,今改作。
。 想看書來
讀畫漫感(1)
近來我的習慣:晴天空閒時喜看畫,雨天空閒時喜讀文,白晝空閒時喜看畫,晚上空閒時喜讀文。自己覺得這習慣非出於偶然,有著必然的理由。這理由是畫與文的性質和晴晝與雨夜的感情所造成的。畫與文性質各異:看畫不必費時,不必費力,一秒鐘即可看出畫的大意;多看幾分鐘也盡有東西看得出來,時間和眼力腦力都很自由。讀文就沒有這麼便當,一篇文章大意如何?思想如何?非從頭至尾通讀一遍不能知道。就是“一目十行”。也要費一歇兒時光,而且你試想,“一目十行”的目,相當地吃力呢!講到人的感情,在晴天,白晝,若非忙著工作的時候,窗外的風日有時會對我作種種誘惑,使我的心旌有些兒動搖不定。若是沒有出遊的勇氣與地方,不得已而要找幾冊書消閒,勢必找畫冊,看時可以自由一些。倘找書看,若非很有興味或很輕快的書,往往不易潛心閱讀。能潛心讀書的,只有雨天,或晚上的空閒時光。那時外界的誘惑都消失。窗外的景色對我表示拒絕,我的心才能死心塌地的沉潛於書中。———但這也不是常事,疏懶之極,雨夜也無心讀書,只是閉目奄臥在床上看畫,不過所看的是浮出在腦際的無形的畫。
藏畫藏書的貧乏,可以用方法救濟。其法,每一種書看了一會之後,便真個把它們“藏”起來。或者用紙包封,或者鎖閉在特別櫥裡,使平日不易取閱。過了一年半載,再取出來。啟封展讀的時候,感覺上如同另買了一部新書。而書的內容,一半茫然,一半似曾相識,好似舊友闊別重逢,另有一番滋味。且因今昔心情不同,有時也會看出前次所未曾見到的地方來,引為至樂。這辦法,我覺得對於畫冊尤為適用。因為有的文章,看過一遍便可不忘,即使藏了好久,拿出來重讀時也不會感到什麼新鮮。繪畫是視覺美的東西,根本用不到記憶,其欣賞離不開畫本。故久別重逢,如同看曾經看過的戲。聽曾經聽過的曲,每次都覺得新鮮的。
上月我患足疾,回到鄉間的舊棲去靜居了一個月,有一天乘閒,拿出從前封藏著的兩包畫集來,在晴窗下瀏覽。一包是《北平箋譜》,又一包是《吳友如畫寶》。這兩部書不是同時買來的,也不是同時封藏的。記得我先買《吳友如畫寶》,看了一遍就封藏。後來又買《北平箋譜》,看了一遍也就封藏。現在同時發開兩包,好像一時買了兩部新書,倍覺高興。而同時欣賞這兩部畫集,又不期地發見了它們的奇妙的對照。似乎是有意選擇這兩部書,來作本文的話材的。
所謂對照,就是這兩種畫冊給我的感想完全相反,各具一種特色,各自代表著一種畫壇上最主要的畫風。《北平箋譜》是鄭振鐸、魯迅兩先生所輯的,內容都是畫箋。然而這種畫箋大都已經失卻了“箋”的實用性,而成為一種獨立的繪畫,專供欣賞之用了。北平人是否如此看待它,我不得而知。只是我的案頭假如有這樣的一刀信箋,我決不願意用“某某仁兄閣下”等黑字去塗蓋這些繪畫。所以我否認它們為信箋,卻把它們看作一種小型的略畫。《吳友如畫寶》可說是清末畫家吳友如先生的作品的全集(他長期為畫報作畫。作品極多。但這冊《畫寶》中各類皆有收羅,可說是全集了)。但是大多數作插畫風,注重題材內容意義的細寫,大都不能稱為獨立的繪畫。稱“箋”的像畫,而稱“畫”的反不像畫,這不是奇妙的對比麼?
然而我並非對於二者有所抑揚。我對於二者都歡喜,只是欲指出其性狀之相異耳。相異之點有二:在內容上,前者大都是“抒情的”,後者大都是“記述的”。在形式上,前者大都是“寫意的”(或圖案的),後者大都是“寫實的”(或說明的)。故前者多粗筆畫,後者多工筆畫。現在須得把兩者分別略敘一下。
《北平箋譜》中的畫,完全是中國畫風的。中國畫最小型的是冊頁,但它們比冊頁更小,可說是中國畫的sketch〔速寫〕。有的只有寥寥的數筆,淡淡的一二色,草草的幾個題字,然而圓滿、調和、雋永,有足令人(我)把玩不忍手釋者。我覺得寥寥數筆,淡淡一二色,與草草數字,是使畫圓滿、調和、雋永的主要原因。嘗見這種箋譜的作者所作的別種大畫,覺得往往不及箋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