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紅鬃劣馬把車子拉到一處陡坡上時,伊雷內奧用鞭梢指向前方一片黑黝黝的地方說:“聖達克拉拉鎮。”
我看到五公里開外的地方有個村落半掩在樹叢中。兩座穹形屋頂,由堅固的塔樓拱衛著,凌駕於樹叢之上。一群椋鳥盤旋在綠蔭圍繞的陽臺上空。再遠些地方,伸展著一條淺綠色的絛帶,逐漸消失在天際。
“那是一條河。”伊雷內奧告訴我。
姑母住在聖達克拉拉鎮那一側的響水泉莊園,我們需要穿過這個鎮子。我看到鎮裡的街道上雜草叢生,四周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靜中。殘酷的內戰給我的故鄉留下了創傷。象我這種把未婚青年所享有的快樂全部留在首都的人,在這裡將不會找到任何可供消遣的玩藝兒。我應該坦白承認,我曾經毫無內疚地想過,假如衰老的姑母不再延續她那無用的殘年,那該有多麼好啊。
沿著一條兩旁長著高大桉樹的道路,我們來到響水泉莊園。馬兒歡快地向前跑著,這時馬車已經臨近裝有石頭十字架的大門。一看見它,我不由得激動起來。它使我回憶起童年的時光,那時我在赫諾維娃保姆的看護下,同科爾內略表兄一道終日在這條路上玩耍。這是自從離開墨西哥城後,我第一次感到心情舒暢。
一個少年出來為我們引路,馬車一直馳進庭院深處。這是一座方形的院落,四周建有連環拱柱,中央有股清泉,不斷地噴吐著水花。一條聖貝爾納多種狗向我們猛撲過來。我下車的時候,它險些把我撞倒。響水泉莊園絲毫沒有變樣。走廊裡擺滿了花盆,拱柱上掛滿了鳥籠,小鳥們在裡面啁啁啾啾地唱個不停。院子的四角,擺設著絳色的水缸。水果的香味伴著箱籠裡的幽香從房間裡飄散出來。
一個女人一面跑著前來迎接我們,一面用繡有花邊的白圍裙不停地揩著眼淚,這就是我的老保姆,出色的女僕赫諾維娃。就是她,當馬車帶著母親和我駛離聖達克拉拉鎮的時候,我看見她跟在車後哭著,喊著,跑了很遠很遠。她幾乎是痙攣地擁抱了我,十分驚訝地看著已經長大成人的我,她似乎以為時光不曾在我身上飛過。看到我臉上露出從父親那裡遺傳下來的表情,她頗為自豪。
靜思姑娘(2)
待情緒稍微平靜些,她告訴我姑母正在好轉。
她低聲說道:“我想這一次她又活過來了。”
我問她是否可以探視,保姆便領我來到病人的居室。這裡同樣毫無變化。我看到屋裡有一個帶有兩扇穿衣鏡的高大衣櫃,那頂部鑲嵌著兩個小天使號手,一片薔薇環繞其間。五斗櫃上,在玻璃罩的陰影裡,站著一群聖徒:懷抱幼兒的聖母,手持木杖的聖約瑟,赤腳的聖克里斯托瓦爾,身被箭穿的聖塞瓦斯蒂安,頭戴王冠的聖達杜維赫斯。靠近卡爾瓦里奧式的果園視窗旁,有一把包金交椅,上面罩著薄毯。它的對面是一張床頭桌,桌面上鑲著大理石,被幾本祈禱書覆蓋著。
這時,我聽到一聲有氣無力的呼喚,便急忙趨近一張巴羅克式的木床。一隻枯瘦的手正向我伸來。握住那隻顫抖的手,我感到特別難過,彷彿有一位故去的親人重新用一條無形的紐帶把我同我們的家族和親骨肉連結起來,而眼下這位曾經與我父親一道遊戲,並且目睹親人一一埋入墓穴的老人,便是我們家族的代表。
一股強烈的孝順之心從我胸中湧起,我衷心祝願姑母早日康復。醫生,老洛佩斯博士給了我希望。
“你別讓她太勞累了。”大夫用慈父般的口吻勸告我說。
姑母企圖抗議,但是醫生說服了她,讓我去走廊裡等候。不久,他自己也走了出來。
“危險已經過去了。”他邊擦眼鏡邊說,“我原以為她不行了呢,因為她的心臟已經衰竭了。你知道這個地區一度遭到基督派分子的騷擾,那時幾乎天天都有戰事。我常常對埃內蒂納夫人說,象她和我這樣體弱多病的老人,不必操心紅黨還是藍黨打勝。可是她不聽我的話,結果弄成這副樣子。”
他戴好眼鏡,望著我笑道:“你還沒結婚,對吧?”
“是的,大夫。”
“這不好。趁著在這裡,趕快把婚事辦了。聖達克拉拉鎮人的姑娘非常漂亮,連我這個老頭子都眼紅了。”他又笑笑,接著換了話題,“你還是小娃娃的時候,就嚇過我一大跳。生下來剛剛兩個小時,你就敢呆在滾熱的水裡。”
告辭的時候,他答應次日再來,並應邀吃飯。他讓保姆好生照顧我。我被安置在過去住過的房間裡,我念小學時的課本和第一次領聖體的花飾仍然儲存在這裡。我感到心中十分甜蜜,絲毫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