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回清華、回北大、回南開去了,獨他一人還窩在昆明。料不成,這一窩,他往後就要在這裡打發餘生了。
建國後,在領導的關懷下,劉文典成為雲南省僅有的幾位一級教授之一,還成了全國政協委員。當時全國大禁鴉片,可人們卻異常寬容地允許了劉文典的這一口愛好。後來,為響應政府號召,老漢終於摔掉了那根大煙槍。他開始改抽“大重九”。此物當時是三千元一包的名牌,一般人自然消受不起,只有他還抽得風風火火。不少學生趁機揩油,一邊和他搭訕,一邊就摸他一根菸。他瞥見了,只是嘿嘿一笑,不以為意。他依然是那個受人擁戴的劉文典,直到去世。
劉文典:我要死了,就沒人講莊子了(5)
四
劉文典的故事自此完竣。不過歷史在此有一個小小的插曲。
全國解放的那年夏天,雲南大學文史系特邀“國寶級教授”劉文典演講。他講的不再是《莊子》,不再是《紅樓夢》,而是魯迅,題目乃是《關於魯迅》,這是他首次公開談魯迅。
他說當年他和魯迅都是章太炎的學生,同在北大文科教書,同為《新青年》寫稿。最初“雖然常常見面,但是很少往來”。有一次,劉文典剛好經過魯迅的教室,於是便好奇地走了進去,結果,一聽就聽了兩個小時。於此,他發現魯迅對西洋的文學、藝術以及中國所謂的“舊學”都是十分淵博的,“從那天以後,我就開始佩服他,崇拜他。”當然,這種“佩服”、“崇拜”更多源自對魯迅學識的讚賞。至於其人格的偉大,他“那時還沒有發現”。用他的口頭禪說,就是沒有做到“十二萬分地崇拜”。
此次演講為時約兩小時,聽者擠滿了教室,歡聲不斷,笑語連天。劉文典自我感覺極好。
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翌日雲南的報紙上就刊登了批評他的文章,並且一發不可收拾。在不到二十天的時間內,當地報紙先後發表了二十七篇“*”劉文典的“戰鬥檄文”。
後來,全國思想改造進入高潮時,有人就當面責問劉文典:“你為什麼汙辱魯迅?”劉文典理直氣壯地說:“絕無此事。”揭發者說:“二十多年前你在西南聯大講課時,公然用小指比喻魯迅,是何居心?”劉至此才想起一件當年往事:有次上課時,他偶爾談及在日本留學期間,曾跟章太炎學《說文解字》,於是順便說了一句“魯迅也參加學習”,同時他一舉手伸出了小指,僅此而已。沒想到當年的一個小動作今朝居然成了把柄。
劉文典遂坦然一笑,說:“用小指比魯迅確有此事,那是尊敬他的表示。中國人常以大拇指比老大,小指比老麼,那是表示年齡的,自古英雄出少年,魯迅在我們同窗中最年輕有為,我敬佩他是當代才子。你誤解我了,你尊敬魯迅,要好好學習魯迅的著作。”此話一出,揭發者無詞置辯。
這已是往事,按下不表。
很趕巧的是,之後的某一年,章門弟子周作人也談到了他這位同門。周作人在他著名的《知堂回想錄》裡提到了劉文典,說:
他批評那時的國會議員道:“想起這些人來,也著實覺得可憐,不想來怎麼的罵他們。這總之還是怪我們自己,假如我們有力量收買了他們,卻還要那麼胡鬧,那麼這實在應該重辦捉了來打屁股。可是我們現在既然沒有錢給他們,那麼這也就只好由得他們之間去賣身去罷了。”他的說話刻薄由此可見一斑,可是叔雅的長處並不在此,他實在是一個國學大家,他的《淮南鴻烈解》的著書出版已經好久,不知道隨後有什麼新著,但就是那一部書也足夠顯示他的學而有餘力了。
可惜,這時候,劉文典已不在凡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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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江清:此“清”可念成追憶(1)
一大早晨,管理員揉著睡眼,和往常一樣開啟了圖書館的大門。門開後,書堆中又爬出了那位清瘦的讀書人。“什麼時候進來的?”對方只淡淡一笑,說:“昨天一早。”如是者三,管理員也開始認得他了。
——這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前塵瑣事。年深月久,早已被如水的時光所湮沒。不過,略諳掌故的人們,沒準還記得,當年的北平曾有著名的“清華雙清”。所謂“雙清”者,一是大名鼎鼎的朱自清,一是鼎鼎大名的浦江清,也就是那個常在圖書館過夜的讀書人。於今,朱自清依然聲名顯赫,浦江清卻早已門庭寥落。便是在他曾生活過的園子,知其大名的人也已不多了。
然而,如果說有誰能真正與老清華文科共始終,有誰能最完整地見證其枯榮滄桑的話,那麼,這個人,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