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懷山前腳剛走,後腳午膳時間一過,張子堯獨自在自個兒的小書房坐了一會兒,手裡捧著本明日上學要用到的功課,卻無論如何一個字都看不下去……迷迷糊糊之間想起明日便是孃親用新藥的日子,索性丟了課本,前去賬房支銀。
沒想到在那裡居然踢到了鐵板子。那在張家待了二十年的賬房先生見了張子堯,恭恭敬敬笑嘻嘻地叫著少爺,然而等張子堯伸手要錢時,臉色一變比冬雪來得還快,一臉為難地說,老爺子張懷山走前將賬房的鑰匙給了張角,從他離開的那一刻起,張家所有的開支通通需要張角點頭過目才算數。
張子堯一聽,心中明白了個大概,早就猜到張懷山一走家裡一些人會坐不住,卻沒想到變天來得那麼快。然而事關孃親的要命藥錢,就算再想逃避也馬虎不得,不等多思考,張子堯便告別了賬房先生,抬腳往大書房那邊走,自行給張角羊入虎口去了。
幾乎用腳趾頭都猜到張角會說什麼,張子堯倒是也沒反抗,只管低著頭裝瘋賣傻假裝自己什麼都不明白,順從地按照約好的時間推開了大書房那扇他許久未碰過的門。
張家主書房很大,採光也好,是張家人平日裡練習畫技的好去處,七八個書架上擺滿了各種關於繪夢匠的古籍,其中又以記載“點龍筆”相關的為最多,古籍內容由淺到深再到早些年祖先們收集的殘本,足夠一個張家人待在這書房裡從蹣跚學步提筆學畫直到黃髮之年,每一天都能學習到新的本事。
張子堯推門進來的時候,張角正坐在張懷山以前最喜歡坐的那個位置,手裡拎著張懷山最常用的那支筆。這時候張懷山才離家不到三個時辰,若說掛念實在勉強,更何況張角儼然一副迫不及待想要代替的猴急模樣,也不像是要掩飾的樣子。見叔叔如此模樣,少年不著痕跡地蹙眉,卻也不揭穿,只是微一躬身,禮數做得周全道:“二叔,忙著?”
聽到了張子堯的聲音,張角駐顏歡笑,放下手中那杆不屬於自己的筆,衝著他招招手:“子堯來了,來來來,不忙不忙,過來和你二叔聊聊天……哎呀,這老爺子走了,家裡就剩下一群不省心的兔崽子,連個能安靜下來聽我說說話的人都沒有!”
張子堯一笑,也不多言,徑直在椅子上坐下了,剛坐穩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事兒,便聽見張角說:“前些天你弟弟子蕭那幅翠鳥戲水圖,被縣裡的官老爺重金求了去,說是京城裡的大官兒做壽,討去要個彩頭。”
張子堯:“喔,賣了多少錢?”
張角伸出三根指頭,笑得露出板牙:“夠你娘三個月藥錢。”
真是哪壺開了提哪壺,說話直奔重點。張子堯心裡點了長明燈似的亮堂著。
“好事,”張子堯像是習慣了他二叔對銀子分量這詭異的計量單位,臉上笑容保持不變,“家裡的事多仰仗二叔和弟弟們,我這個做哥哥的反倒像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話也不能這麼說啊,雖然子毅和子蕭從小便顯出了作為繪夢匠的能力,讓旁系的族人羨慕不已,但你小時候的表現,也是不輸你弟弟們的,”張角說,“只是你沒心思做繪夢匠,後來落了下來,這算是旁話了,不過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和老頭子看法不一樣,並不會逼迫你,畢竟人各有志,人各有志嘛!”
這是誇一下自己的兒子還不忘記踩他一腳後天不努力,爛泥巴糊不上牆浪費資源了?張子堯有些不以為然,稍稍收了收下巴,背部挺直了些:“二叔知曉我今日前來所為何事,明人不說暗話,有話不如直說。”
仰天大笑的中年男人聞言,不尷不尬地停下了笑聲,抬起手摸摸下巴:“子堯,二叔知道你的心不在繪夢匠上,然而我張家百年家業不可荒廢,那一杆‘點龍筆’更是祖先遺留下來的榮耀,怎可因你一人志向,讓其終日於張家祠堂蒙塵不見天日?你不要以為這話不中聽就不愛聽了,二叔同你講道理,你說這事情在理不在?”
“在理的。”
“張家歷來的規矩,‘點龍筆’傳嫡不傳庶,傳宗不傳旁,這其中自然有這規矩存在的緣由,但是到了咱們這代,身為宗傳嫡子,你不顧家裡反對去讀了私塾,要考那個什麼功名,畫技也早早荒廢……”
“二叔。”
“在,在。”
“兩個弟弟現在是什麼境界了?”
“繪夢匠以畫山石死物為基,植物鳥雀作道;接下來便是豹虎鷹蟒之類的猛獸;再往後,像你爺爺那樣的奇才,便能在‘點龍筆’的輔助下繪出鳳鳥蟠龍這種世間並不存在的奇珍異獸,於畫紙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靈活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