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窨子。
田家的地窨子在背風向陽的山坡,向地下掘幾尺,房柱上有檁子椽子葦芭草把,兩鋪火炕,一鋪閒置很久,疊放一雙花被。
田大巴掌點燃自制的燈,材料很簡單,一隻鋼筆水瓶子,蓋是薄鐵片捲成的圓筒,裡邊透著線芯。地窨子霍然明亮起來,刑警聞到柴油的氣味。
“坐我閨女的炕上吧,乾淨些。”田大巴掌說。
刑警坐在那鋪閒置的炕上,炕蓆是葦子的,大小是照著炕量身製作的。
“九花愛乾淨,她媽天天打掃。”田大巴掌說,他開始琢磨用什麼招待客人,指使老婆去摘菇孃兒算其中一個內容。他解釋說:“我不喝茶,家裡沒預備茶,喝白開(水)!”
“不渴,別忙活啦。”卓廣輝說。
“那,咱就以實為實。”田大巴掌說。
卓廣輝幾次瞅那雙大巴掌,覺得它也沒那麼令人生畏和討厭。
裴菲菲的目光從疊著的花被子移到炕間,見到幾片艾蒿葉,乾枯的艾葉顏色愈加灰白。
田大巴掌巴掌大心不大,且很細緻,他注意到女刑警望艾蒿葉出神,就解釋說:“放它驅蟲子,九花怕蟲子,再說放它氣味也好。”
吱呀,木板門缺油潤滑滯澀,九花媽走進來,用前衣襟兜著東西,直接傾倒在炕上,說了對刑警的第一句話:“吃菇孃兒,槓口(煞口)甜!”
紅菇孃兒,黃菇孃兒堆在炕上。
似乎這樣的開頭走訪就能很順利,事實不是這樣的。說到九花,最先扭過頭去的是九花媽,這女人哭有些特別,只聽得見抽氣,是真正的啜泣。
田大巴掌撅手指,發出咯吧咯吧的清脆響聲。
第一部 第十九節(2)
裴菲菲覺著自己的心也給那雙大巴掌撅得隱隱作痛,她說:“九花不能就這樣死啦。”
地窨子靜了起來,只有兩種聲音,咯吧咯吧的撅手指和低沉的啜泣。
許久,九花媽突然問:“誰殺了咱九花?”
“到目前為止,黃毛嫌疑最大。”卓廣輝說。
“黃毛對她那麼好,怎麼會殺她呢?”九花媽嘟噥。
田大巴掌到青蘋果酒店,是九花硬別去的,用他自己的話說:拿鴨子上架!
走進酒店的田大巴掌,有生以來第一次走入這麼金碧輝煌的地方。這隻在大山溝裡呆了一輩子,上過最大的城市是鳳凰嶺鎮,進過最好的飯店是工農兵飯店,吃的最好的佳餚是燉大豆腐。
田大巴掌坐在一桌子菜前發愣。
“咋不動筷子呀?不對口味就讓後廚再做。”九花說。
偌大的包房只九花父女兩人,十幾個菜擺滿桌子,田大巴掌沒見過,也叫不出菜名。
“爸!”九花叫他,將一隻螃蟹夾進父親的碗裡,說,“河蟹,滿黃兒!”
田大巴掌用筷子紮了一下蟹身,搖搖頭,重新送回盤子裡。
“怎麼,爸?”
“不爛,我的牙不行啦。”田大巴掌指著牙說。
九花想笑,但是笑不出來。剛進酒店時,她也在吃螃蟹上出過笑話。父親一輩子吃過帶殼的東西,充其量也就是水鱉什麼的。他用筷子扎螃蟹試軟硬,又不是土豆地瓜……咦!父親就是當年的自己啊!
“人還沒來?”田大巴掌問。
“誰?誰沒來呀?”九花奇怪。
田大巴掌以為一大桌子菜是很多人吃的,所以遲遲不動筷,等人到齊。
“沒別人,只咱爺倆。”
“噢?我們倆吃得了這麼一大桌子菜?”
“吃不了,扔它。”
田大巴掌至今對女兒扔掉那一大桌子剩菜感到惋惜,提起來他就生氣,耿耿於懷。
“黃毛給了我們兩萬元錢。”九花媽說。
“我說不要,她的老闆偏給。”田大巴掌說。他不止一次表明錢是九花老闆硬塞給他的,將來有錢還給人家,人窮志不能短。戧著他說的大有人在,宋村長便是其中之一。他說:“你別凍死不下驢啦,用這兩萬元錢把房子蓋上比啥都強。”田大巴掌不贊成這樣說法,他反駁道:“人不能啥錢都花呀!再說政府不說給救濟嗎,給蓋房子款。”宋村長說:“兩年沒撥下來,可能要泡湯。你說你有錢,先蓋吧。”田大巴掌本打算先用黃毛給的兩萬元蓋房,讓宋村長半開玩笑的話說得給改變了主意,房子不蓋了,等政府撥款下來。宋村長的話叫田大巴掌很魘心,他說:“黃毛看你長得好看啊,平白無故給你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