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搖手道,“嚴老爺放心,我只隨便問幾句,見過便走,儘量不驚擾到貴府少主。”想了想,他補充道,“若京城來的大夫說少主此刻不宜見客,我也願多等幾天的。”說罷,他笑了一笑,跟著討好般看一眼桌上的金銀,笑得諛媚。
嚴老爺略一沉吟,便只好說:“既是如此,先將這畜牲押回柴房,崔捕頭還請稍候安坐,有甚需求叫我家管家就是,我問問大夫,少刻即回。”
追命拱手笑笑,看嚴老爺安排下人押走少年後急匆匆的轉入後堂,便蹺了二郎腿坐下,習慣性拿了酒葫蘆搖搖,叫過管家,衝他晃晃酒葫蘆:“小哥,可有什麼經年剩下的濁酒能給我嚐嚐的?”
“是,崔捕頭,我這就去給你灌滿。”管家欲接過他的酒葫蘆,追命卻嘿嘿一笑,把手一收,“我這葫蘆可是祖上傳下來的,絕不經手他人。還請小哥帶我去酒窖,我自己動手便是。”
管家點頭稱是,這就引路出廳,帶追命往酒窖走去。
追命喝酒算是一絕,千杯不醉,愈飲愈醒,這會兒犯了酒癮,心裡便有些焦躁,顧不上欣賞山莊中的美景,只是跟著奴役在迴廊中慢悠悠的晃著,覺得天反正是天,路反正是路,還是這麼冷,雪怎麼老是下個不停,奶奶個熊,等下要怎麼回去,這麼深的雪,馬怕也走不了。
“啊,那是無情公子的,”管家突然停下來說道,語帶敬意,“放在這兒,雪花飄過來就會蓋了去。”追命順著他說話的地方看去,看見一把裝了滑輪的椅子放在長廊中,雪花飄飄,已經有幾片落到上面。
那椅子看得追命心頭一震,整個心都在往下沉。記憶裡面,好像有個笑靨如花的小孩,勾住自己手指的小指用力一拉:“那就約定十年!”
十年!
過去了幾年了?八年?五年?還是十二年?那小孩姓什麼來著?姓伍?姓毛?還是姓顧?
追命回過身去看雪落隨風飛,努力的想在記憶中找尋那個小孩,許諾太多,時間太久,那時間磨去他銳氣的同時,似乎也把那些念念不忘的事情,漸漸磨掉了。
雪若柳絮隨微風而起,輕飄飄散落著,雪落無聲,追命卻聽見細不可聞的“咔嚓”一聲。他眉頭一皺,身形如燕飛出長廊,一縱十丈,輕飄飄的落在長廊外的一個涼亭上,落雪無痕——
一個白衣清瘦的少年,就像在飄雪中遨遊嬉戲般,順著風起的方向縱身騰起,輕盈得像驚飛的鴻雁,柔順得像遊動的蛟龍。手在這棵梅樹上一推,衣帶翩飛,好像浮雲遮蔽著朗月,又借力在那邊梅樹上一躍,身形飄忽,好像旋風吹卷著白雪。雪動人動,正飄飛間,卻又一下子靜了,手撐梅枝,躍到最高的一根粗枝上坐下,撥過一根沾雪帶露的梅枝,歪頭看看,一雙眼睛如落墨一點,漾漾的充滿了水光;跟著展顏一笑,讓人只覺嚴冬盡去,春暖花開,陰霾俱隱,雲開月朗。
然後,追命便看著那少年坐在梅樹上,輕咬下一口梅花瓣,合著雪嚼了兩口,雪白的臉頰染了一點紅,嘖嘖的吐了吐舌頭,舌很紅,緋紅的,有點尖,還有點翹。
於是騰文魚以警乘,鳴玉鸞以偕逝,六龍儼其齊首,載雲車之容裔……追命怔怔地看著,一下子想起這幾句。他覺得自己是醉了,恍恍惚惚,浮生若夢,行雲夢中,痴痴惘惘瘋瘋癲癲,如窺水月鏡花,腦中剩下的,又只有大片的灰白,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處。
“無情公子!無情公子!”迴廊處傳來雜役的喊聲,“你的椅子,雪都要蓋住了!”
少年回頭一望,卻發現了追命,微怔之間卻是目光如冰的看過來。
追命忽的就心虛起來,遮遮掩掩的低了頭,轉而幾個起落回到長廊,打了個嗑兒,就著空酒葫蘆仰頭滴了幾滴殘酒進喉嚨。
少年身形如電,躍回長廊,坐到那張輪椅上,扳動機括靈巧的轉過來,面朝著僕役與追命略一點頭。
“無情公子,你怎麼在這兒,我家老爺去了內堂尋你呢。”管家說道,語氣十分恭敬。
那被稱作“無情公子”的少年,慢慢撣著衣上剩餘的雪花說道,“祺兒服了藥說想小睡,屋裡待久了,我也想出來看看雪。”他雖全身白衣,卻是華麗無比,襯著白花羅里布的鶴氅,鑲著魚眼珍珠的腰帶,就連頭上束髮的髮帶也用包了銀芯的金線絞了兩邊,綴著泛青的碎玉。
追命摸摸下巴上的胡根,刺辣辣的有點扎手。他的心裡還是在發虛,低頭看著自己腳上穿舊了的黑布靴子,又伸手扯攏一下單薄的舊棉襖,覺得裡面穿得早就有點發硬的內衫乾巴巴的貼在背脊上,溼乎乎的,這麼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