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已經從座上站起,走到了跟前:“師兄回來了?”
半個月前,伏念收到了故鄉族人的來信,言及故里出了些事情,請伏念回去一趟。伏念看過信後,和張良匆匆交代了一句,便孤身一人上路了,並未說出歸期,因此此時伏念回來,兩人均是驚詫。
“族中何事?”張良順口一問,伏念只是略皺了下眉,避重就輕:“瑣事罷了。剛才你們在說,無繇怎麼了?”說完,伏念便覺察到張良的神色一剎那有些異常。
“昨天夜裡,又病發了。”張良語氣蕭索。伏唸的心往下又沉了幾分。
默了默,伏念微喟:“我去看看。”
……
嫋嫋琴音從屋中緩緩淌出,令人很難想像得到彈琴的人如今正在接受病痛的摧殘,聽力其實已經大不如前。
伏念和張良靜靜地站在屋外聽了一會兒,直至一曲終了,仍是無言。
“是《兔爰》。”張良打破了沉寂,兩人的神色都有些複雜。
有兔爰爰,雉離於羅。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逢此百罹。尚寐無吪!
有兔爰爰,雉離於罦。我生之初,尚無造;我生之後,逢此百憂。尚寐無覺!
有兔爰爰,雉離於罿。我生之初,尚無庸;我生之後,逢此百兇。尚寐無聰!
這首詩不管放在哪個時代都須謹慎,顏路在小聖賢莊時曾為《詩》三百各譜了一曲,《兔爰》屬上品之列,但聽過的人寥寥無幾,除了伏念與張良之外便是幾個現今已化白骨的心腹弟子。
時隔多年,再聽這一樂曲,其中哀切深沉,悼念之意明顯。
張良心底不安,先伏念一步,推門而入。
顏路仍跪在琴案前,偏著頭,“看”著張良特意為他向宮裡討來的七絃琴,瘦削的十指緩緩撫過琴絃,發出喑啞的聲響。
“無繇,彈了半天琴,可是累了?想吃什麼,良著人備來……”張良按下浮動的心緒,如往常一般站在顏路身側,溫和地開口,從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顏路微微勾起了唇角,但那笑容意味卻不分明。
顏路沒回答,出了神似的沉默,但伏念隨著張良走了進來,開口道:“無繇,我回來了。”聽到伏唸的聲音,顏路擱在琴上的十指微不可察地一顫,末了緩緩一笑:“回來便好。師兄此行可順利?”一邊說,一邊按著琴案打算站起來。張良眼疾手快,傾身扶住顏路的腰肩,一時也沒注意到顏路問這話有什麼不妥。
伏念有一瞬間的遲疑,不過仍是答了:“一切順利,牢無繇記掛。”伏念話音剛落,張良便覺察,之前一直由著他扶往榻上的顏路停下了腳步。
“師兄,子房。”顏路淡淡道,“路想回小聖賢莊看看。”
張良怔住。
……
雨後的地面溼滑,佈滿青苔的石階更是尤為難行。顏路的雙眼上又纏了一層白綾,由張良與伏念一左一右小心翼翼地扶著,穿過鬱鬱蔥蔥的枝葉,向著山頂攀緣而去。
此次桑海之行,也就只他們三人。畢竟張良等人出身小聖賢莊的事情本就沒幾個人知道。將留侯府交給張不疑打理,張良也安心得很——就是臨走之前張闢彊一直纏著要跟過來,好不容易才打發了。
三人走了將近一個時辰,總算到了小聖賢莊正門——或許,已經無所謂正門了。圍牆塌了大半,曾經紅漆銅飾的木門已經從門框上脫落,覆蓋著厚厚一層灰,頹斜在半空中。從大開的門口看進去,亭臺樓閣都被齊腰雜草包圍,乍一看似乎不變,但都鍍上了一層灰色。李斯當年火燒小聖賢莊並沒有得逞,其後十多年戰亂,此地位於東海之濱,又遠離俗塵,倒是免於戰火摧殘,但人已去,莊又怎能不空?
顏路看不到,卻又似乎看得到。
三人默契地在門口站住,仰頭靜靜地望著這一處曾葳蕤繁華的莊園。過去的喜樂祥和隨呼號的風穿越了十多年的時間奔湧而來,卻終究在抵達指尖那一刻,湮滅成灰。
滄海桑田,俱是過眼雲煙。
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張良心底遲疑——顏路的身體,經一路奔波本就疲累,若是遲了,回山下的桑海鎮怕是要很晚。
顏路卻握了握張良的手,微笑道:“進去吧。”
反應過來之前,張良已經反手握緊了顏路的手。顏路稍稍一怔,而後淡淡一笑,笑容裡幾分安撫。
張良不知道顏路如何看出他的不安,但,確實不安——似乎一旦走進這裡,就會有什麼他無法掌控的事情發生。伏念全然沒注意到這邊的官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