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利高裡朝她的眼睛看了看。阿克西妮亞想要說什麼,但是她那烏黑的眼角上突然掛上了淚珠;嘴唇可憐地哆嗦著。她痙攣地吞下眼淚,悄悄地說道:“別纏我,葛利高裡……我沒有生氣,我……”她沒有說完就走開了……
迷惑不解的葛利高裡在大門口追上了米吉卡。
“晚上去遊戲場嗎?”米吉卡問。
“不去。
“怎麼啦?她叫你去過夜?”
葛利高裡用手掌擦了擦腦門,沒回答。
第一卷 第九章
村莊各家院子裡還留有三一節的痕跡:撒在地上的幹香薄荷,踏碎了的幹樹葉末子,以及砍來插在大門口和臺階旁的、樹皮已經乾裂、葉子枯黃的橡樹和白蠟樹枝。
從三一節那天起,就開始割草了。一大清早,婦女過節穿的裙子、鮮豔的繡花圍裙、五顏六色的花頭巾,像鮮花一樣撒遍了草場。全村的人都出來割草了。割草的男人和耙草的女人都打扮得像過年一樣。這是自古以來的風俗。從頓河邊直到遠方的赤楊林,被蹂躪的草地在鐮刀下波動、呻吟。
麥列霍夫家的人起晚了。他們出發去割草的時候,幾乎半個村子的人已經都在草地上了。
“早覺睡得太久啦,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一些汗流滿面的割草人叫嚷說。
“這不能怪我,都賴老孃兒們!”老頭子笑著用生皮鞭趕著牛。
“你們好,鄉親,晚啦,老兄,晚啦……”一個高個子的戴草帽的哥薩克在道旁磨著鐮刀,搖晃著腦袋說。
“難道草會幹啦嗎?”
“你快走吧,還來得及,不然可就要幹啦。你那段草在什麼地方?”
“在紅石崖旁。”
“快趕你的牲口吧,否則你今天就走不到啦。”
阿克西妮亞坐在車後頭,用頭巾把臉全都裹了起來,遮著陽光。她給眼睛留了一條窄縫,從這條縫裡冷漠、嚴肅地望著坐在對面的葛利高裡。達麗亞也裹著臉,穿著新衣服,把兩條腿垂在車沿外頭,用那佈滿青筋的大長奶子喂懷裡快要睡著的孩子。杜妮亞什卡坐在車轅橫木上,身子不停地顛動著,用幸福的目光打量著草地和路上遇見的人。她那歡快的、太陽曬黑的、鼻樑兩邊長滿雀斑的臉上,好像是在說:“因為今天的天氣這麼好,萬里無雲的藍天也顯得這麼歡快。舒暢,所以我也很歡快、舒暢;而且我的心裡也同樣是一片藍色的安逸和純真,我很快活,此外我什麼都不需要啦。”潘苦菜。普羅珂菲耶維奇把厚棉布上衣的袖子拽到手掌上,擦了擦從帽簷下面流出的汗。他那緊裹在上衣裡的彎曲的脊背上顯出了很多溼漉漉的汗斑。太陽透過灰白色的雲片,把煙霧朦朧的、扇形的折射光線灑在遠方頓河沿岸的銀色山峰上、草原上,灑在河邊草場和村莊上。
天氣變得炎熱起來。被風吹散的雲片懶洋洋地爬著,連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在路上拉車的牛都追不上。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自己也在費力地擎著鞭子,搖晃著,好像是在猶豫,要不要向瘦削的牛胯骨上打去。看來,牛也很理解他的猶豫心清,所以並不加快腳步,仍舊搖晃著尾巴,慢騰騰地小心翼翼地挪動著分趾的蹄子。一隻金灰色的、黃澄澄的牛虹在牛身上盤旋。
村邊場院附近的一片已經割完的草地上閃著蒼綠色的斑點;那些還沒有割草的地方,微風吹得閃著黑光、像綠緞子似的青草沙沙作響。
“這就是咱們分的地段。”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用鞭子指了一下說。
“咱們從樹林子那邊下手嗎?”葛利高裡問道。
“也可以從這頭開始嘛。我已經用鐵鍬在這兒鏟了個記號。”
葛利高裡卸下疲憊不堪的牛。老頭子閃動著耳環,去尋找記號——在地邊上鏟個三角小坑。
“拿鐮刀來!”他立刻就揮手喊叫起來。
葛利高裡踏著草走了過去。在他身後的草地上,從車停的地方起,留下了一條波動的痕跡。潘苔萊·普羅珂菲耶維奇朝著遠處教堂鐘樓的白色尖頂畫了個十字,拿起了鐮刀。他的鷹鉤鼻子油亮閃光,好像是剛油漆過似的,乾癟下去的黑腮幫子上流著虛汗;微微一笑,烏黑的大鬍子裡立即就露出了滿口數不清的、細密的白牙齒。他揮起了鐮刀,佈滿皺紋的脖子不斷往右邊扭著。割下的草沙沙地響著,倒在他腳下,形成了一個半徑足有一沙繩的半圓形。
葛利高裡跟在他後面走著,半閉著眼睛,揮鐮割草。女人的圍裙彩虹似的在前面閃動,但是他的眼睛尋覓的卻是那條繡著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