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謊也該撒得像一些,唐糖咬牙:“但願真的如此。”
“我肩傷沒有事。”
“關我何事。”
“還不承認是在擔心?”
“沒有!”
唐糖驀然感覺到袖口冰涼,卻是他探了指頭去抓撓,小臂被他的指尖擾得有如百爪撓心,她又羞又癢喝斥道:“大人這是在做什麼?”
“藏於何處?”
“什麼東西藏於何處?”
“哼。”
唐糖驚覺他是在找那個羊皮卷,一時怒極:“究竟是誰不信誰,大人現在知道了罷!”
紀理一把捏住了那段柔滑小臂:“你就不能好好說?”
“那您先摸著良心告訴我,齊梁二王,究竟哪一位才是大人的主子?”
“我沒有主子。我只有你。”
“哎喲,您看窗外頭這個天氣……大人您說今晚不會下雨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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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自小沉迷於此,這世間的機巧之物,唐糖自認不曾少看少摸,也自以為這世上匠工之作,總不過是在複雜程度上有所差異罷了,到頭來,其實萬變不離其宗。
然而方才閱了那張羊皮卷,她望著那些歎為觀止的墓穴,才是真真實實地被震撼到了。
捲上所示迷宮般的墓殿,那間間墓室究竟是以何物相連相系,為何那圖上看起來分明懸而未合,又能夠牢牢相依?
那一扇扇墓室之門,又是何以開在上上下下……這許多詭異之處?
羊皮捲上怕是隻示了離奇景象中的一小部分,呈現的卻皆是她聞所未聞之物,全然出離她平生的所識所想。
唐糖心中不由悲哀,她此前顯然低估了這一處公主墓,這般艱險,她即便有意幫齊王達成心願,也只恐是有心無力。紀陶若是有知,會笑話她眼高手低罷?
死無葬身之地雖不足惜,然而紀陶若只盼她平安喜樂,另一人……亦然,或者放棄,才是最正確的抉擇?
這是她頭一回,萌生退縮之念。
“大人請回罷,這便是那馬蹄匙。請復齊王,在下讀此羊皮卷,方知天高地厚。我確然是無能為力,絕無一絲推搪之意。在下此前,實是高估了自己。”
侍者答應回去覆命,卻堅未肯收回那枚馬蹄鑰匙,並欲將羊皮卷也一併交與唐糖,要她帶回去再行研讀。
二人推受之間,正巧那處途經數位閒雜之人,唐糖迫於情勢緊急,這才匆匆與那侍者分開,不得已將羊皮卷收於袖囊。
而方才席間立定,唐糖突見紀二,變得魂不守舍,不慎跌了半卷出來。幸好那位侍者再次經過她的身邊,一把將那羊皮卷牢牢接回了袖中。
“田書吏今夜有些心神不寧,羊皮卷非同小可,不若先由我收回,過幾日再交還田書吏。”
燙手山芋哪裡來回哪裡去,唐糖仿若解脫,冷汗淋漓,卻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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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理逼問不止:“齊王派人交與你的東西,當真未曾留下?”
“大人方才就在我對面,恨不能將自己的鼻子捏成個酒糟鼻,我豈敢逆著您的心思胡來!”
“你是心疼我的鼻子,還是當真如此聽話?”
唐糖啐一口:“大人有二位大王撐腰,後臺堅|挺威勢迫人前途不可估量,違逆您我豈非找死?”
紀理在黑暗裡注視著她,寒聲道:“說實話。”
唐糖忽覺得自己的一切都被這雙眼睛洞穿,本就悲涼的心,就像被他無情又鑿穿一回。
她挪開雙眼,緩緩道:“沒錯,那張羊皮卷我看過,我還奢望能為紀陶做些什麼……事實證明是我不自量力。這麼說,不知您可滿意?”
紀理覺察她的異樣:“怎麼了?”
“就好比我從未見過大人這種捉摸不透的人,我亦從未見過那種捉摸不透的構建,堪稱……鬼斧神工。正應了大人當初的那一句以卵擊石,我如今才明白,有些事情真的不是我想做,就可以做到,公主墓已經超乎了我所有的見識。二哥哥你一定覺得我是個混蛋罷,吹得天花亂墜,到頭來竟是什麼都無法為他做,紀陶大約不會怪我,但我怎麼能夠……”
悲慟之間,黑暗裡有隻手,伸過來攥緊了唐糖的手,溫暖堅定,力量充盈。
又隔了一瞬,她感受紀理另一隻手亦緩緩探來,已然觸及了她的面頰。
紀理的聲音並不那麼冰涼:“你年紀尚小,現下做不到,未必往後做不到。哭成這樣,自曝其短很丟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