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支撐不住,找了張椅子坐了下來,手裡轉著那頂帶著紅球的軍帽。瑪蒂爾德看到他眼裡突然積滿了淚水,他淚水盈眶地看著瑪蒂爾德,十分艱難,萬分艱難地說:“你要乖乖的,小瑪蒂,你要乖乖的。” ***一九二一年一月。 當夏天的炎熱早已遠去,成為追憶中的一部分,瑪蒂爾德也已進入法定成|人年齡後的第三天,她動用了“自己的錢” ,完全沒有討價還價,眉頭一點也沒皺地買下了奧賽格湖邊的一公頃土地。她這個決定沒有讓任何人感到意外。她那筆所謂“自己的錢”    
奧賽格的金合歡(5)
,主要是她從小存起來的新年壓歲錢,還有開畫展時賣給銀行家的幾幅畫所賺來的錢。她那塊地買的是“凶神惡煞”的領土。“凶神惡煞”在戰爭中犧牲,他的三個姐妹似乎對湖邊那一大片金合歡花無動於衷,急急忙忙地趕著想把那塊遺產賣掉。 在這次交易中,瑪蒂爾德聽到“凶神惡煞”的名字也叫瑪奈克,是法國西南部巴約訥一個大家族的子弟。他生前是個詩人,寫過一本詩集。可是本著文人相輕的陋習,他對同住在奧賽格湖畔、已經成名的兩位本土詩人莒司丁·博愛克斯和保羅·馬格理特心懷憎恨。一九一六年春天,他在凡爾登戰場上中瓦斯毒氣而死。一直到死前,他都拒絕把大鬍子剃掉。 瑪蒂爾德只偶爾遠遠見過博愛克斯,但是她小的時候,她父親常常帶她去馬格理特的清木山莊拜望他。瑪蒂爾德覺得“凶神惡煞”太沒有人情味,不應該對自己成名的同行懷抱仇恨心理。可是她接著一想,不管他待人處世的態度如何,她不應該隨便批評一個曾經好心把小木船借給她用的人。 他們是在不列敦角鎮簽約辦過戶手續的。一簽完約,交了錢,瑪蒂爾德就要她父親和西爾萬帶她去那塊少年之戀的土地上看看。殘破的小木屋還歪歪斜斜地留在原地,還有那棵白楊樹,經過多少寒風的吹襲,還是挺拔地長在小樹叢中。瑪蒂爾德現在是成年人了,覺得沒有什麼忌諱,把過去的事一股腦兒地全說出來。杜奈先生對她說:“你那些回憶最好還是留給自己去回味吧。這裡我最喜歡的,就是這些金合歡。還有那棵樹皮上刻了三個M的白楊樹。我想我跟很多做爸爸的一樣,看到這個景色,就能聯想到很多在此地發生的事情。不過,天下所有的父親也只能嘆一口氣,接受這些已成事實的回憶了。” 他一直把瑪蒂爾德抱到湖畔,西爾萬則負責照顧瑪蒂爾德的新輪椅。這把新輪椅比較牢固,也比較方便,是專門為在大戰中癱瘓的戰士設計打造的。那位腦筋始終轉不過來的家庭教師克蕾蒙斯不就說過,戰爭也不完全是壞事,總會帶來一些好處的。 那天天氣晴冷。瑪蒂爾德坐在白楊樹旁,膝上蓋著蘇格蘭式的格子呢毯,她父親在樹叢裡走來走去。西爾萬自己一個人走到湖邊去,讓他們父女倆可以好好談心。瑪蒂爾德時不時伸出手指,撫摸著“瑪蒂爾德愛瑪奈克”那三個字母。一群海鷗聚集在湖中年深日久因淤泥而堆積的沙丘上,對在附近活動的人群一點也不在意。 “對呀!為什麼我們不蓋呢?”馬帝約·杜奈從沉思中回到現實,大聲地自言自語。他走回瑪蒂爾德身旁,告訴她他要在這塊地上,為她蓋一座寬大的別墅,他要請專人設計,讓瑪蒂爾德可以跟西爾萬、貝內迪特還有貓兒們在別墅裡過得舒舒服服的。如果瑪蒂爾德同意的話,他就把波愛瑪別墅留給保羅一家人。瑪蒂爾德當然同意她爸爸的主意,但是她要求誰都不能動金合歡花,也不能碰那棵白楊樹。她父親聳聳肩膀說:“女兒,有時候你真像那些‘發伍衣’一樣,一點理性也沒有。” 瑪蒂爾德笑了,問他是從哪裡知道“發伍衣”是沒有理性的。他說,他有幾個工人來自普羅旺斯省。他們解釋給他聽,普羅旺斯有種笨手笨腳的小螃蟹,當地人把這些小東西叫做“發伍衣”。在馬賽一帶,大家把一些笨頭笨腦、糊里糊塗的人叫做“發伍衣”。 他接著把西爾萬從湖邊叫回來。他把建造新屋的計劃告訴他,同時特別宣告絕對不能碰白楊樹一片葉子,而且新屋建成以後,一株金合歡花也不能少。既然西爾萬自己是個經驗豐富的園丁,他想知道他們能不能做到這個要求。西爾萬回答說:“金合歡是可以安全移植的。 那棵白楊樹嘛,因為就長在湖邊,所以跟蓋房子沒多大關係。”馬帝約·杜奈聽完這話,非常高興,跟西爾萬重重地握了一下手。瑪蒂爾德對他說:“謝謝爸爸。以後我再也不需要咬緊牙關,忍受跟嫂嫂和兩個人見人厭的侄兒一起過聖誕節了。”連一向不損人的西爾萬也加了一句:“小瑪蒂說得對。我想貝內迪特知道了也會很高興。”第二天,瑪蒂爾德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