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部分(3 / 4)

小說:無出路咖啡館 作者:九十八度

我會盡量多運動的。我心想,你女兒的動叫“運動”,我的動叫“勞動”。兩個階級,兩個性質。劉先生三十多歲就接受了父親在南洋、香港的遺產,四十多歲就開始做寓公。他寫些不疼不癢的散文、詩,後來成立了一個話劇社,自己出錢演戲。他還在百老匯周邊玩了十多年,結果有個抗日的戲被人翻譯成了英文,演了十場戲,是為了紀念“南京大屠殺”二十五週年。五十多歲的劉先生從此開始在好萊塢遊擊,十幾個電影劇本至今仍在各種經紀人手裡,被各種正牌的或冒牌的導演們一時垂青,一時又拋棄。瀟灑清高的劉先生不僅票戲、票藝術,也票生活。他正式的生活是夢想,夢想未實現的,將實現的,已錯過的。我的母親是他夢想的很大一部分內容。像劉先生這樣的富貴家族,每隔一代兩代,總會出個品格高雅,不屑鈔票的敗家子。這樣錢也好權也好江山也好,就會按它自己的興衰規律去調整和平衡。

劉先生告訴我,他很可能要到芝加哥來看一場實驗話劇。他問我肯不肯陪他看看博物館,聽聽交響樂。

我心想我是太肯了,只要我的失業到時候還這麼穩定。我嘴上說:那太好了!我請您吃飯!

劉先生樂呵呵地說:好啊,好啊。

我這麼慷慨當然知道劉先生絕不可能要我請他下館子。辭掉餐館工作,我只能等劉先生來改善我的伙食。

我和劉先生聊了半小時。我在三十分鐘裡每一分鐘都出一身汗,因為我發現自己精神跑得厲害,生怕不小心張口說:託尼,借我一千塊錢吧。

我在劉先生的電話結束通話後,在臥室裡團團轉。已經是深夜,我一面聽著牧師夫婦單調、中速的做愛節拍,一面踱著步打腹稿。我要寫封信給劉先生,告訴他我經濟上的狼狽,請他借給我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這不比我媽當年給他寫絕交書容易。�

我給理查·福茨打了個電話,是他辦公室的留言機接的。我口氣簡短有力,只說我需要立即見他。

昨天晚上回到家,牧師夫婦都沒睡。我剛把鑰匙插進鑰匙孔,門鎖就從裡面擰開,然後我看見了牧師太太驚惶失措的面孔。她的嘴巴仍吃力地擺出微笑的形狀,眼睛卻白熱地瞪著。

我問:你好嗎?我想,大概是要跟我清賬了。

很好。她馬上回過頭去看牧師,禮貌順著慣性從嘴裡出來:你呢?

我說;很好。這時我發現牧師已邁著長腿捧上了他妻子,此刻站在離她兩步遠的地方。倆人就這樣一前一後一高一矮站著看我解下圍脖,摘掉帽子,脫掉靴子。我和他們仍在進行禮貌廢話。比如說:天氣真可怕,交通堵得要命。

然後我穿著又冷又溼的棉襪,跟他們夫妻倆面面相對站在門廳裡。雙方都客套得累壞了。我想說:這個月的房租我下禮拜保證交。想想算了。我信用卡上的赤字比什麼保證都說明問題。我還想說:出什麼事了嗎?他們會想這人看上去挺謙謙君子,其實是個潑皮無賴——白住房白用水電,在房東和房客之間還能出比這更壞的事?

牧師太太又急速看牧師一眼。那意思是:你不說我可不客氣了。

牧師終於開了口:你最近在跟FBI接觸?

怎麼了,他們找你們麻煩了?

不是。是這樣,今天下午一點鐘,我妻子在留言機上聽到一段很可疑的聲音。你來聽聽就知道了。

我被他們領到起居室。牧師伸出修長多毛的手指,摁在留言機的倒帶鍵上。倆人以一模一樣的表情聽著機器沙沙沙響起來,不久出來一個喉音極重的男低音。說:聽到沒有?聽到沒有?……然後是個年輕些的男聲說:有了有了,恨不得花了半輩子的時間才找到。你聽我怎麼樣?男低音說:還行。你聽我呢?年輕男聲說:不怎麼樣……機器“咔噠”一聲停住。

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我眼睛瞪得跟他們一模一樣。

牧師太太說:大概在它發生二十分鐘以後,我接到一個電話,開門見山就告訴我他是FBI的,叫理查·福茨。他問我你的作息時間,夜裡一般是不是都住在這裡。

牧師說:他還問你有沒有把朋友和熟人帶到這所房子裡來過……

我告訴他我們的房客跟我們一向有契約的,都不會違背契約帶人回來。牧師太太顯然對這場莫名奇妙的事有些不高興。很可能她在我進門前正發我的牢騷,連同我的拖欠房租,支票跳票,有一次開了爐子沒關,把爐於上面橡木吊櫃的底子都烤得發了黃。小半輩子沒講過人壞話的年輕牧師太太把所有的惡聲惡氣攢足,全用在我這兒。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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