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憑良心,這東西又不能吃,全是上山害牲口的,大家也不會欺負六指。六指是個老實人。平時刀啊鐮啊鋤啊,要他打便給你打,有錢給錢,無錢也就算了,也是以物易物,酒啊苞谷啊漿粑饃、酸白菜,都是可以換的。天下最好的人可能是鐵匠六指了,坳子裡的大人小娃都這樣說。可今天——對,就是今天,六指與白中秋摽上了,死活不幹,說:“不賒。”
六指說話又不會拐彎,話也少,話比錘聲少。白中秋過去賒了,只是多看了他的臉色,今天,堅決不幹了。也是,人家鐵從鎮上揹回來,翻山越嶺要兩天,鐵不是別人白給的,也是要錢的。又沉,六指五十多了,像個蝦公,背一簍鐵回來要睡三天。他不賒為啥村裡人不理解呢?
第二章 人就是個草命(13)
白中秋覺得受了羞辱,梗著一脖子氣,因一夜未睡,被六指氣了,又被他鋪子裡的硫化煤燻了,就產生了殘忍的幻覺,就聽見另一個人在他耳邊喊:
“炸死他!炸死他!”
那是另一個白中秋。白中秋在慫恿白中秋。
白中秋踅到包勝的黨參大棚,包勝在棚裡忙活,包勝的獵狗連人都不認了,朝他大吠。他趕走獵狗,就問包勝要雷管。包勝說:
“中秋哥,要雷管做啥呀?”
“炸豬。炸豬去。”
“秋天來了,豬紮了一個夏天,只怕是要出來了。”包勝給白中秋敬了一支菸,猛然看到他眉頭間一團團黑氣,就驚了,說:
“中秋哥,與老熊打架了麼?”
“豬。”白中秋說。
“一肚子氣哩。”包勝就搖頭,不給雷管,堅決不給,死活不給。
“我又不是炸你。”白中秋說。
“炸誰都不行,中秋哥,我尋思你是要報仇。與誰結了仇?告訴我,我給你化解。”
白中秋憤而走了。包勝還在後頭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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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給人結仇啊中秋哥,我師傅一家子今年是撞到啥鬼了!……”
白中秋恍恍惚惚踩著棉花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死人溝。白中秋對著溝裡騰出的腐敗臭氣大吼了一頓,心裡才好受些。那溝裡因過去土匪火併殺人,到處是死人的骨頭,灌叢通紅,在灌叢縫裡有人點種的苞谷,不知在被什麼掰著,反正總有響動。冷杉站在高處,倒是寂靜無聲。愈往深處走,愈是霧靄沉沉。爹的那個老地主養父就是在這兒斃的,那兩個行刑戰士,也是在這兒各自向對方開的槍——他們的墳頭就在山坡上。低下頭,用腳幾扒幾扒,就找到了一個彈殼,再幾扒,扒到了一顆子彈,又一顆,大的,是機槍彈。白中秋就在溝裡扒土,共找到了三小兩大五顆子彈。
“六指,你這忘恩負義的人!想想你家兩代人是誰養活的?不就是我爹養活的麼?還有我爹的幾個徒弟。你天天喝酒啃熊掌麂腿,是吃誰的哩?我爹他們不上山打獵,你吃個###,只能啃自己的卵子。現在山上沒啥東西了,你就翹皮子了,欺負咱英雄末路,把我不當人,就是把我爹獵王白秀不當人,有你的好!……”
白中秋在兜裡捏著幾顆生鏽的子彈在心裡奮勇反擊,很解氣,有了火藥就解氣,就踅回六指鋪子裡,趁六指沒注意,把那幾顆子彈丟進了煤槽。
過了一個時辰,六指的鐵匠鋪裡,就傳來幾聲連續的爆炸聲,一個男人的悽慘尖叫也就響起了。
六指炸掉了兩根手指和半邊鼻子。
九
“白雲坳再次響起爆炸聲”。這是一份水布鎮派出所治安簡報上一篇報道的標題。
文寇所長的心裡滴著血,他在街頭的一個拐角處看到兩個做小生意的人打得頭破血流,身邊的那些看客一個個吸溜著被北風吹出來的鼻涕,在大聲叫好。文寇所長繫好被人踩松的鞋帶,緊緊抓著他腰裡的槍。想向街上的餓狗或者人開槍。那些拍手叫好的人究竟是被什麼充盈了大腦?現在,山上野獸們的爭鬥沒了,剩下的是人的打鬥,人自身,人自己,自己與自己打鬥。這種情勢的轉移讓他還來不及思索,究竟是因為什麼,人取代了獸,人開始蠻不講理,動不動就是爆炸,兇殺,比野獸們的爭鬥還多了個傢伙哩。野獸們只用爪子,用牙齒,人還有其他一些東西。人比獸兇狠,也惡劣。人不講理了。在這片山上,在這個地方,暗殺之風正在橫行,瘋狂地掃遍村村寨寨,坪坪坳坳。
文寇所長抓起蘇老倌那個測量身高體重的機器就跑,讓那老倌子不知何事。文寇所長惡狠狠地說:
“老子不信就抓不到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