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茶杯裡溼潤過一下嘴唇。他一整夜胡思亂想,現在他身上在發燒。他渴了,說不定是餓了。怨恨不平的胃囊把什麼都攪亂了。從昨天晚上起,意外的事件不停地在襲擊他。激動在折磨他,也在支援他;沒有風暴,船帆不過是一塊破布。但是疾風能把這塊非常柔軟的破布吹得鼓膨膨的,直到把它撕破才肯罷休。他覺得自己心裡也有這樣的一隻帆。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坍下來了。他就要摔倒在地上,失掉知覺了嗎?暈倒是女人耍的手段,可是對男子漢來說,卻是一種恥辱。他挺起了身子,可是卻戰慄起來。
他覺得自己好像站不穩了。
第八章 嘆息
他們繼續前進。
他們順著走廊朝前走。
沒有現成的檔案室。沒有登記處。當時的監獄是不重視檔案的。它只消把你關在裡面就行了,常常連為什麼關你也不知道。作為一個監獄,裡面只要有犯人就夠了。
這一隊人馬只得拉長他們的行列,適應走廊的形勢。他們差不多是一個跟著一個走;鐵棒官在前,緊跟著是格溫普蘭,隨後是承法吏;最後是警察,他們擠在一起走著,像個瓶塞似地堵住格溫普蘭身後的走廊。走廊越來越窄;現在格溫普蘭的兩隻肘彎都能碰著牆壁;圓頂是石子和水泥做的,隔開幾步就有花崗石的拱基垂下來,擋住去路;必須低下頭來才能走過;在這個走廊裡可不能奔跑;即使要逃走,也得慢慢地走;走廊跟腸子一樣,曲折迂迴;腸子總是彎彎曲曲的,監獄的腸子也跟人的腸子一樣。這裡那裡,一會兒在右邊,一會兒在左邊,不時有一個在牆上挖出來的方洞,洞外裝著很粗的鐵柵,使人能夠看見裡面的扶梯,有的通到上面,有的通到下面。他們來到一個關著的門前面,門開了,他們走過去以後,門又關上了。後來他們又走過第二個給他們讓路的門,接著是第三個,它在它的鉸鏈上轉了一下。這些門開開又關上,好像是自動的。看不見一個人。走廊越來越窄,圓頂越來越低,到未了就非得彎著腰不能前進了。牆上朝外滲水,圓頂上有水滴下來,走廊裡的石板地也跟腸子一樣粘糊糊的。一種代替光亮的白朦朦的微光越來越接近乳白色了。沒有空氣。路是朝下去的,使人特別覺得陰風悽悽。
必須特別注意才能覺察到路是朝下去的。在黑暗之中慢慢朝下走是很悽慘的。從一個不知不覺往下降的斜坡上向著黑魆魆的東西走去,再也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了。
下降,是走進一個可怕的未知之鄉。
他們這樣走了多少時候呢?格溫普蘭說不上來。
人走了患難的道路,每一分鐘都顯得很長很長。
突然他們停了下來。
一片漆黑。
走廊稍微寬了一些。
格溫普蘭聽見了一個聲音,離他很近,只有中國的鑼聲能給人這樣的概念,彷彿有人在深淵的石壁上敲了一下。
這是鐵棒官用他的鐵棒敲鐵板的聲音。
鐵板是一扇門。
這不是左右轉動的門,而是一種上下移動的門。跟一把鋤頭差不了多少。
門槽裡發出一陣尖銳的摩擦聲,格溫普蘭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塊方形的日光。
因為那塊鐵板升到圓頂上的一條縫裡去了,這個開門的方法跟提起一個捕鼠機的洞板一樣。
面前開了一個洞。
所說的日光其實並不是日光,這不過是一點亮光罷了。但是對於格溫普蘭放大的瞳人來說,這道突然而來的蒼白亮光在起頭的時候,簡直跟打閃一樣。
他剛才有好些時候什麼也沒有看見。要在耀眼的光亮下看清東西,跟在黑夜裡一樣困難。
後來呢,他的瞳人慢慢適應了亮光,正跟剛才適應黑暗一樣。未了,他終於看清了東西。這道光亮起初好像太強烈,接著就在他的瞳人裡減低了強度,重新變成鉛灰色的光芒;他大著膽子把他的視線送進他面前這個開啟的洞裡,他看見的東西實在可怕極了。
他腳前有二十幾級臺階,又高,又窄,稜角已經磨平,左右都沒有欄杆,差不多是垂直地下降到一個很深的地窖裡,這好像是削成梯子形狀的一個石脊或者一堵牆。臺階一直通到下面。
地窖是圓的,上面是傾斜的尖形圓頂,因為沒有拱基的關係已經走了樣,凡是壓在過於沉重的建築物下面的地下室都是如此。
挖出來代替門的這個門洞,鐵板開啟後出現的這個通到臺階上面的門洞,是鑿在圓頂上的,所以居高臨下,一眼望去,地窖好像一口水井。
地窖很大,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