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而過,那是外罩一件單薄的披風、頭上插了鮮花的她的養女。車門砰關。轎車費勁地在泡雪上行駛。看門人掩上大門。各個視窗的燈滅了。格爾曼繞著寂靜的屋子徘徊。他走到街燈下面,看看錶,時間是十一點二十分。他就站在街燈下面,眼睛盯著指標,立等剩下的幾分鐘過去。剛到十一點半,格爾曼便登上伯爵夫人家的臺階,走進燈火輝煌的門廳裡。看門人不在。格爾曼上樓,推開通前廳的門,看到一個僕人身子歪在老式的骯髒的安樂椅上,在燈光之下打瞌睡。格爾曼邁開輕巧而堅定的步伐從他身邊走過。前廳和客廳裡很暗。門廳的燈光微弱地透進來。格爾曼走進臥室。供了許多古色古香的聖像的神龕前,點了黃金的小燈盞。幾張褪色的花緞安樂椅,鍍金已經脫落的幾張沙發,上擱幾個鬆軟靠枕,全都色調憂鬱,對稱地擺在糊了中國桌布的牆邊。牆上掛著兩幅畫,巴黎Mme Lebrun①所繪。一幅是畫的一個男人,四十來歲,紅潤的團團胖臉,穿一衣草綠軍服,佩帶星章。另一幅是畫的一位年輕的大美人,她有一隻鷹鉤鼻子,鬢角攏起,撲了粉的頭髮上插一朵火紅的玫瑰。屋角里擺著瓷雕的牧童,名噪一時的列勞製造的座鐘,此外,還有一些盒子、匣子、賭具、羽毛扇以及上一世紀末跟蒙哥裡菲爾的氣球、密斯米爾的催眠術一道發明的各式各樣的女士們的小擺設。格爾曼走進屏風後面。那兒擺了一張小鐵床。右邊有一扇門通書房,左邊另有一扇門通走廊。格爾曼推開這扇門,見到一座小小的螺旋梯子,這梯子直通可憐的養女的房間……但他退了回來,鑽進昏暗的書房。
①列布朗夫人(1755…1842),法國女畫家。
時間過得很慢。四周靜悄悄。客廳裡時鐘敲打十二下。各個房間裡的鐘也一個接一個跟著敲打十二下。然後一切復歸於死寂。格爾曼站著,緊緊倚偎冷涼的火爐。他很鎮定,正如一個決心要幹一件雖然危險,但同時又非幹不可的事情的人那樣,心跳得很平穩。時鐘敲了一點,又敲了兩點,他終於聽到了車聲轔轔,由遠而近。他胸中不由自主地翻騰起來。馬車駛到大門口停下。他聽到放下踏腳板的聲音。宅子裡忙開了。僕役奔跑,人聲嘈雜,整棟房子立刻掌燈。三個上了年歲的女僕跑步直奔臥室,而伯爵夫人早已半死不活,進得房來,便一屁股坐倒在安樂椅裡。格爾曼從隙縫裡窺伺:麗莎維塔·伊凡諾夫娜打從他鼻於尖前面一晃而過。格爾曼聽到了她急急忙忙的腳步噔噔噔上樓去了。他心裡彷彿產生了某種類似良心發現的情緒,但很快將它抹掉。他早已麻木了。
伯爵夫人站在穿衣大鏡前卸妝。女僕們摘掉她那插了許多玫瑰花的帽子,從她那幾乎禿光、只剩幾根白毛的腦瓜上取下撲滿白粉的假髮。許多頭髮夾子雨點般撒落她身旁。鑲銀邊的黃袍堆在她浮腫的大腿上。格爾曼有緣目睹了她卸妝時這一幕令人作嘔的隱密場面。終於,伯爵夫人只穿一件睡衣,戴一頂睡帽了。她這一身裝束,跟她老朽的骨架子倒比較相稱,看起來,就不那麼醜陋和不那麼令人毛骨悚然了。
象一般老年人一樣,伯爵夫人患了失眠症。卸妝之後,她便坐在窗前的安樂椅裡,把使女打發走。蠟燭拿走了,房間裡只剩一盞燈。伯爵夫人坐著,通體發黃,鬆弛的嘴唇一開一合,身子止不住左右搖晃。她那雙混濁無神的眼睛足以證明此軀殼內任何思想業已喪失罄盡。只要瞧她一眼,包你會想到,這老太婆之所以左右搖晃並非出自她的本意,實在是因為體內有潛在的電流在起作用。
突然,這一張僵死的臉莫名其妙地變色了。嘴唇不再抽搐,眼睛添了點活氣。因為伯爵夫人面前站著一個陌生的男子。
〃別害怕!看在上帝的分上,別害怕!〃格爾曼低聲清清楚楚地說。〃我並沒有害您的意思。我來懇求您為我做一件好事。〃
老太婆望著他說不出話來,似乎耳背了。格爾曼心裡想,她是聾子,於是俯身對準她耳朵把剛才的話重複一遍。老太婆還是不吭聲。
〃您能夠,〃他又說,〃造就我一生的幸福,這在您並不費力。我知道,您能夠一連猜中三張王牌……〃
格爾曼住嘴了。伯爵夫人似乎明白了他的要求。看來,她在尋找字句作答。
〃那是個笑話,〃她終於開口了,〃我向您發誓,那是個笑話。〃
〃那有什麼可笑的?〃格爾曼氣沖沖地反駁,〃您該記得恰普李茨基吧!您幫助他贏回了賭本。〃
伯爵夫人顯然慌亂了。她的神色反映了她心裡發生了強烈的震動,但很快又陷入原先的麻木狀態。
格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