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這才戰戰兢兢道,爹說帶著我跑了一個多月了,幾家老主顧都已見過面的,往後就全靠我自己了。
丁月紅聽罷一陣竊喜。
小五慌里慌張捧出衣裳道,上回三奶奶說腰身鬆了,已經給您改過,您試試看,要有再不合適我再給您改。
丁月紅扭著細腰走過去站了一會兒,眼見小五玉白麵皮更紅得要滴出血來,心知自己還是漂亮得足以動人心的,便接過衣裳笑道,不用試了,看你長得這麼俊,想必手藝也俊得很。
小五窘得連耳朵都紅了,囁嚅了半天不知說什麼好。
丁月紅大笑道,你的歲數都能做我兒子,便被我誇一兩句值得你臊成這樣兒。走過去扶著小五臂膀道,磨磨蹭蹭地等什麼,還不快給我量身,下個月是我生日,沒有件兒新衣裳壓壓場面怎麼行。
小五一哆嗦,終於有事兒可幹,忙不迭地掏出尺子。兩人免不了靠得近,丁月紅身上的脂粉香氣水中波紋一樣盪漾過來。原是極好聞的氣味,可小五聞了,只覺得捱了針扎,幾回都想扔了尺子就跑。
丁月紅卻只當他心旌搖盪,越加放肆地問,這府裡的四位奶奶你都見過的,你說,誰對人最好?說人字時,尤其盯著小五看。
若是懂風情的,此刻便一拍即合了。可小五慌得頭也不敢抬,結結巴巴地道,都好。
丁月紅暗罵了聲兒,實心眼兒。面上仍笑問,都好?都好在哪兒?
小五認真地想了一回,老實地回道,大奶奶為人寬厚,二奶奶識得大體,三奶奶言語直率,四奶奶知書識理。
丁月紅冷哼道,你真是個愣頭青,真以為沈家是好人窩了!
小五聽不明白,怔怔地看丁月紅。丁月紅本就惱他把自己和那三個相提並論,如今更如一點火星迸到油裡,騰地起了一肚子火。
她冷笑道,實話告訴你,除了那個瘋瘋癲癲的少奶奶,閤府上下連我在內,誰沒有一雙利害眼睛狠毒心腸。最壞的就是那個為人寬厚的,早晚吃齋唸佛,手心兒裡卻早早的攥著兩條人命!
小五大驚失色,手裡的尺子掉了也不知道撿。丁月紅恍然醒悟說了不該說的。奈何話已出口,覆水難收。何況她也向來不屑收回說出口的話。
索性提醒小五道,我說過的話是真是假,日子長了你自會知道。要不要對旁人說,全憑你自己思量。說罷便不要量身了。
丁月紅看著小五失魂落魄地推門而去,強撐著的一口氣頓時走得乾乾淨淨。她呆坐了半晌,也不理不清心裡亂七八糟的一片,只覺得有一個極酸極澀的東西堵在喉嚨。忽然,她把梳妝檯上的胭脂水粉橫掃在地,埋頭痛哭起來。
外面的人都道她嫁得好,她年輕時也這樣以為,誰料卻是個逼著人發瘋的地方。若是能逃出這個地方去,她真是拼了性命也甘願。只怕……只怕本就是連命也要留在這裡。
半夜迷迷糊糊的醒來,柳靜嘉覺得口渴難耐。叫了幾次丫環卻是沒人理。她閉眼苦笑。她從來都有半夜喝茶的習慣,可是沈原還沒有回來,不會有人再特意為她深夜醒來沏茶。
正想自己起床倒茶喝,卻有人很輕柔地扶她入懷,送上一盞飄著清香的溫茶。她急切地捧住就喝。只聽有一道溫柔的聲音在耳邊輕勸,慢點喝,仔細嗆著。
她聞聲驚呆了,很久都不敢轉頭去看,怕只是自己美夢一場。眼裡的淚不知不覺落下,那人輕嘆著為她一一擦乾。她方渾身顫抖地死死抓住那隻手,緩緩轉頭。
清俊的容顏,溫柔的眼神,平和的微笑。無一不是她朝思暮想的。
沈原反手握緊柳靜嘉的手,說,靜嘉,我來看你了。
只消這一句,柳靜嘉便悶頭撲在他肩上失聲痛哭。多年的等待,多年的相思,一如決堤的狂潮將她淹沒,也將沈原淹沒。
相顧無言,唯有淚千行。
如果可以,沈原願意就這樣擁抱著他的愛妻陪伴一生,可惜,他能陪她的時間已不多。而要說的話卻還有很多。他不願意最後的相聚只有痛苦,所以勉強擠出一絲笑道,靜嘉,這些年苦了你了。
柳靜嘉含淚搖頭,說,你回來就好。
沈原嘆了一口氣,不忍現在就說還要分離。他空有滿腹哀痛,卻一滴淚也流不出來,只淡淡地道,靜嘉,我是想你的。所以無論如何也要回來看你。他輕輕撫摩愛妻的三千青絲,想把他的愛融入到每一縷每一寸,接著道,我也想我們的兒子,也想跟他說說話,不想那黑貓也在……說到這裡自知有些失言,頓了頓才道,他都長那麼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