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看看。
歸晴聞言又生出一點憂心。本來是她極力要他去的,可是如今他真的要去了,她卻又惴惴不安起來,彷彿會有不妙的事兒發生。
兩人剛出沈府,就突然跑出一個花子,大笑著拉住沈慈道,好徒兒,還去那冤孽之所做甚,與為師走吧。天當廬,地作席,四海為家,草木皆兄弟,好不快活!
門前站著的幾個下人連忙跑上來,要打那花子。
沈慈卻聽得幾分意思,笑著揮退下人,與花子好言道,老人家錯愛,我並非你的徒弟。
花子拍著沈慈的手笑道,好徒兒,你不認得為師,為師卻認得你,十五年前就見過的。你我師徒之分早定,遲些隨我,不如早些,省得又添幾許傷痛。說完,真拉上沈慈就走。
歸晴這下急了,忙也拉住沈慈道,老人家,哪有這樣認徒兒的。心裡曉得這老兒有些昏聵,不忍生他的氣,只覺得好笑。便有意順著他的話道,即便他和你有師徒之分,也要時候到時才成師徒,豈能說早些便早些。
花子一怔,長嘆著鬆手。看著歸晴緩緩道,姑娘好聰明。原是一句讚賞的好話,從花子嘴裡出來,卻沒由來多了一層戚清。而後揚長而去,遠遠地拋下幾句話。
痴愚達智一線之差,莫要悲,紅粉骷髏一夕之別,不須哀。
沈慈和歸晴聽在耳裡,齊齊發了好一會兒呆。
之後,兩人很快到了那片林子。
歸晴雖冰雪聰明,也只來過一次,林子裡的樹又棵棵相似,帶著沈慈走了一氣,便四處迷茫起來。只好連猜帶摸。
這林子雖小,樹卻都是參天老木。茂密厚實的樹冠層層迭迭,交錯相雜,織成了整片綠蓬罩在頭頂。好不容易漏下些細碎的日光,卻更襯得林子發綠的幽暗。冷不丁冒出棵長得歪歪扭扭的樹,怪物似的陰氣森森地杵在眼前,真叫人心裡發毛。
歸晴不覺靠向沈慈,卻見他正疑惑地看四周。因問,看到什麼了?
沈慈怔怔地道,這地方我好像來過。
歸晴不通道,你什麼時候來過?沈慈往常都是因為她要來寺裡燒炷香,才會跟來,從沒有進這片林子的。要不是秋痕,她也不曾來過。
沈慈隨意地笑笑,說,分明是沒來過,可不知怎的,心裡覺得來過。說著,繼續在前頭走。
四十九歸晴一時遲疑,再抬頭沈慈已遠離好幾步。瘦高的身影立在幽深密林間,恍惚中,似要溶入幽暗消失掉。
歸晴一陣心悸,失聲喊道,阿慈,你別走。
沈慈本在前面走得好好兒,這一聲也令他陡然心悸,憂然惶然地回頭一看,歸晴白著臉呆立在原地看他。心一下子揪起來。連忙跑回去,一聲歸晴沒出口,歸晴已撲進他的懷裡,緊抓住他的衣襟哽噎了一聲。竟是哭了。
她的眼淚就染在他的衣襟。
沈慈慌亂地輕輕擁住歸晴。他們從小一起長大,拉著手兒說話,耳鬢廝磨地相伴,這樣抱著卻是頭一回。本應面紅耳熱羞怯著欣喜,卻不知為何,只覺得莫名惆悵,酸楚的感覺充塞著五臟六腑,幾乎溢位來。
歸晴,好好兒的,怎麼哭了呢?他撫著她的頭髮問。
歸晴強忍住眼淚,抬頭道,我們回去吧,我……我記不起來在哪裡了。
沈慈大鬆了一口氣,失笑道,就為這個?捏起衣袖替歸晴擦乾眼淚道,可以慢慢找啊,下一回不知道能不能瞞過爺爺出來了。
歸晴清醒了些,也覺自己方才很是衝動,簡直像孩童一樣任性了。笑著說,你說的是,再找找吧。
沈慈拉起歸晴的手,繼續尋找。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殊不知,這一刻執手,便將那一刻短暫的相擁成為一生的傷痛。
繼續向前走,沈慈越發覺得熟悉。迷離地看著四周幾乎千篇一律的古木,卻漸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東西在心裡甦醒。
他在密林間穿梭。
另一個他被人抱著在迷霧間穿梭。
他越走越快。
抱著另一個他的人也越走快。
歸晴害怕了,連連叫沈慈也不應答,只能不由自己地被沈慈拉著跑。
那個毛骨悚然的東西越來越膨脹,化作驚懼盤踞在沈慈的臉上時,他停在了一棵歪斜而蒼老的樹前。
另一個他也由人抱著停下,閃身一起躲在一根粗粗的柱子後。
樹的老皮很粗糙,斑斑駁駁。
那根柱子也很粗糙,凹凸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