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叫了聲四奶奶,拿出一封信回說是雪霽要她拿來的。珍晴狐疑地接過手,拆來細看。漸漸的,雙手開始發抖。
昨夜雪霽掀開那帕子,看見的東西就像一支利箭透胸而過,又像失足跌進千尺寒潭,從頭到腳冰冷冰冷的。她僵了好一會兒,忽然衝到床前拼死拼活地亂搖醉得不省人事的陳三兒,然而陳三兒卻只響應她無意義的哼叫。
五十五雪霽端起桌上的涼茶,一股腦兒地潑在陳三兒臉上。陳三兒方猛打一個激愣,半昂起頭迷迷瞪瞪地看人。
雪霽一手抓住陳三兒的衣領,一手把那一帕東西捧到他眼前問,這些東西是哪兒來的!
陳三兒搖頭晃腦地看了一氣,大著舌頭回道,不……不是說了嘛,是……兄弟們……孝敬你的。說完便撲通往床上一躺,又要睡。
你給我說清楚。雪霽卻連眼睛都紅了,揪著陳三兒的衣領不管不顧地搖。這些東西怎麼會在你兄弟手上!
這,這明明都是歸晴的東西,她怎麼會不認得。都是往常珍晴跟沈慈送給歸晴的。歸晴寶貝似地收著,難得拿出來自己瞧瞧。如今歸晴跟沈慈雖然分開了,但他們的心卻是一雙玉連環,他扣著她,她也扣著他。就算缺錢用,至多賣掉珍晴給的,斷不至於連沈慈給的都捨得不要。
雪霽越想便越覺不好,而陳三兒遲遲不答,索性狠狠一拖。
陳三兒一頭磕在地上,疼得捧住腦袋。茫然地抬頭,正看到雪霽臉色發白,一雙紅通通的眼睛卻像要噴出火來。懵懵懂懂地問,這是怎麼了?
雪霽咬著牙道,我問你兄弟的壽禮是哪來的?
陳三兒嗐了一聲。一臉不耐煩地道,哪來的,一個妞兒身上拿來的。說著就乾脆癱到地上去了。
哪個妞兒?
我怎麼知道!陳三兒煩不過,發起酒瘋。別問這些汙七八糟的,老子……要喝酒。
雪霽急得心似油煎,不死心地追問,是不是白白淨淨瓜子臉兒?對了,耳垂上有一顆米粒大小的紅痣。
是……是啊。陳三兒眯縫著醉眼道,你怎麼知道的。
雪霽卻高興不起來,只覺得捱了一巴掌似的。狠命捶著陳三兒道,那是歸晴!是小姐的親妹妹!你說,你們把她怎麼了!
陳三兒被捶得酒勁兒發作,一把摔開雪霽道,臭婆娘,敢打老子。老子管你什麼歸晴不歸晴的。都是那妞兒自己不好,非跑到我們那裡借宿。我們那裡是能借宿的地方兒嗎?
為什麼你們莊上不能借宿?雪霽早覺得陳三兒的莊子古怪了,連她都不許問,這回還不抓緊機會問個清楚。
哼!陳三兒陰笑道,你知道這青柳鎮上,誰家最清白,誰人最善?
當然是沈家,我們老爺。你岔到這上面做甚。
陳三兒卻登時冷下臉來,惡狠狠地道,呸!最齷齪的就是沈家,最惡的就是沈大善人。那老小子的把柄我牢牢地纂著呢,哪天老子高興了,就叫他身敗名裂,叫沈家狗屎也不如。
雪霽聽得心驚肉跳,推了陳三兒一把道,你真是黃湯灌多了,五迷三地道什麼話兒都說出來了。
陳三兒把眼一瞪道,你不信?也不管雪霽被他沖天酒氣燻得直躲,湊定湊到雪霽眼前兒道,我跟我那四個兄弟給他做了二十年的長生湯!把老子們以前跑江湖幹下的買賣都加起來,也不抵一碗長生湯造孽!說到最後,陳三兒完全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怒吼。
雪霽呆住了。並不因害怕陳三兒的怒氣,還是他說的那些話。跑江湖,長生湯,造孽!讓她頭痛欲裂。
而陳三兒酒後吐真言,再也隱忍不住。他已經忍了二十年,今日就彷彿沉寂的火山一朝爆發。他不停嘴地說。說他當年帶著兄弟們佔山為王,剪徑劫財,身手如何了得,名聲如何響亮。說他們怎樣不走運被官府端了老巢,四處躲藏。然而當喪家之犬最悽慘的時候,也比後來給沈大善人做事強!他細細地告訴雪霽如何養藥胎,時候兒到了沈大善人如何刳腹取胎。
雪霽已經從裡到外死人一樣透心冷,陳三兒還說不夠。
最後就是做湯了。陳三兒臉上的肌肉古怪地抽動,看起來像笑,陰森森的。取出來的胎兒放在盛滿酒水的大甕裡,用火慢慢熬。時辰也有講究,必得從子夜開始,天亮前封好,不能見日光。湯熬好了,那剖了肚子的女人和煮熟了的小孩兒就都成了藥渣子,燒成灰便了事兒了。陳三兒呼呼嘿嘿地笑起來,好像脖子在漏氣。這就是沈家名揚萬里的長生湯。你說,我那莊子能容人借宿麼?
雪霽一輩子也沒聽過這麼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