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珍晴,珍晴再告訴沈慈。想到這裡,沈大善人冷汗泠泠。怪道珍晴要說沈慈輕薄她,原來是因雪霽和長生湯而對他心懷怨恨,有意要他痛苦難堪。這個女人竟心毒至此,枉他多年來那麼寵她。沈大善人深悔沒有早早了結掉珍晴,懊憾地握緊膝頭。這般說來,沈慈都明白了。長生湯這東西世俗不容,只可讓沈慈慢慢接受。他為這話十幾年來仔細謹慎,卻冷不防叫別人即刻掀了老底。沈慈又是個死心眼兒,這下事情不妙了。
沈慈見沈大善人神色變幻無常,越來越難看,更知雪霽信中所言不假,當下萬箭鑽心般地痛。沈家傳了三百年的神藥竟然是這麼骯髒的東西。三百年,多少無辜性命熬在一碗長生湯裡!思到痛處,胸口似要裂開。沈慈揪緊衣襟,泫然欲絕。
沈大善人眼見沈慈面如死灰,慌得連叫慈兒。
沈慈一把抓住沈大善人,力氣大得嚇人,憔悴得深陷的雙眼閃耀出絕望的光華。他對沈大善人道,歸晴也死了。
歸晴?沈大善人驚慌道,歸晴怎也死了!
死在陳三兒那些人的手上。死在他們的手上,就等於死在你的手上。
我……我只要她出府,並沒叫陳三兒他們要她的性命。
沈慈不想和他爭辯,自顧自地道,還有我爹。
沈大善人毛骨悚然。
我爹也死在你的手上!你這雙手究竟沾了多少人的血,連自己的親兒子也不放過。沈慈淚流滿面地怒吼。手臂上母親留下的傷還有未裉的淡淡疤痕,這一刻卻像又被人抓出血肉一樣痛。
你胡說,你爹何時死了,不過暫無音信……
是我親眼所見!沈慈憤怒地打斷。你以為我想不起來了麼?我偏偏想起來了!你和楊文琴一個殺他一個埋他。一切就發生在我眼前。你既能在親孫子面前殺了親兒子,怎麼不索性連我也殺了埋掉。我好給我爹做伴,也不用造孽到今日。
沈大善人渾身顫抖,難以置信地看沈慈。怎麼可能?那時候沈慈才呀呀學語,為什麼會記得?忽然想起鮮血滿面的沈原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你會遭報應的。他心慌意亂地想,難道真是老天爺有意要給沈家一劫?
六十沈慈痛苦地道,我今日才知道,為什麼娘臨死要我發那樣一個誓。娘一定知道是你害死了我爹,她恨透了你!頓了頓,沉沉地補道,我也恨你!
沈大善人心裡的冷意直透入骨髓裡去。往日的八面玲瓏在沈慈面前俱化作虛無。他幾次張口欲言,又緊緊閉上。最後緩緩地道,慈兒,我沒有殺你爹。一字一頓,彷彿用上了全身力氣。
沈慈呆呆怔住。不一會兒,崩潰地怒吼道,你滾!滾!
沈大善人終於嚐到柳靜嘉的報復。他永遠不能告訴沈慈,他才是他的親爹。他的兒子會因一個不相干的外人,恨他入骨,恨他到死。他疲憊地站起來,幾乎要跌倒,彷彿一瞬間整個人已老態龍鍾。他無力地道,慈兒你先好好歇著,等你好些我再來看你。
沈大善人走後,沈慈直挺挺地躺回床上。
珍晴,雪霽……還有歸晴,都走了。
一想起歸晴,沈慈便肝腸寸斷。是他害苦了她。她本是仙葩美玉一樣的人物,卻因他慘遭惡風汙雨的毀損。早知令她這般悽慘,他是寧可當初就不相逢的。也許會有別的好心人救下她,她便可平平淡淡地嫁人生子,壽盡而終。他別無所求,只要能於茫茫人世中乍然偶遇,遠遠看上她一眼,烙在心裡百轉千回地思念,便已足夠。
沈慈痛得喉嚨發苦,眼淚卻漸漸乾涸。
曾經以為這裡是善良美好的,卻原來是世上最濁臭的地方。恐怕連他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滿身泥汙了。
這滿眼的富麗堂皇,還有什麼是乾淨的?
沈慈失神地從左看到右,從上看到下,漸漸看到桌上的一隻紅燭。蠟淚涓涓中,一簇耀眼的火焰在妖嬈跳動。
丁月紅在一片黑暗中吟唱著小曲兒給自己梳妝打扮。也虧得她看不見。原本烏雲迭鬢花滿頭,如今華髮早生,渾欲不勝簪。
她拿過已然有些發黴的香粉一個勁兒地往臉上抹,抹了厚厚一層,一笑便悉悉索索直往下掉。忙了好久,自覺得美豔不可方物才住手。
這時,外面傳來忽喇喇的響聲,靜夜之中格外響耳,隱隱還伴著劈劈叭叭的爆裂聲。丁月紅貓也似地豎起雙耳,聽了一陣似是火聲,連忙撲到窗前。窗格子外的黑夜映出一片紅光。
丁月紅欣喜萬分,自個兒拍手叫好。笑鬧不一時,沈府上下都從睡夢中醒來,哭天罵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