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了?”
“完了。”
審問結束。她知道我們跟別的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都喜歡重複聽到和看到的事情,而我們不。她就甭想從我們嘴裡掏出什麼,就連點頭也不會有。
然而她不死心。
“哼,”她歇斯底里地嚷道,“這傢伙不想要我了。用他那點錢就想堵我的嘴,太小瞧我了。為了騙我,什麼手段都使出來了。想當年,在這兒,在儒安灣,我從海灘賓館露天茶座前路過時,瞧他那副德行。追著我向我獻殷勤,說我漂亮什麼的。我要是願意,早就……”
信口開河,什麼都敢說,純粹為了說話而說話,為了講她的一生,講她自己嚮往的生活……
驀的,她不說畢加索了,轉而對我們談起了與父親的相遇,她談到父親體格魁梧,氣質迷人,談到她騎在爸爸的摩托車上摟著他時那種陶醉的感覺,車子飛奔,她貼在他身上時那種心曠神怡的陶醉感。
“幸虧當時我是那麼愛他。為了他,我可以搬走一座大山。為了他,我獻出了自己的一生……”
她像演員一樣長嘆一聲,然後又假裝熱情奔放,最後是一串惡毒的語言:
“唉,他可不愧是這位魔鬼父親的兒子!”
魔鬼父親。終於把心中的怨恨一吐為快。
“他想用金錢和名聲嚇住我,沒門。我跟他一樣不好惹,我不好也沒他的好。”
一陣長時間的沉默,然後也不管我們愛聽不愛聽,又談起她與畢加索第一次相遇,談起自己如何勾起畢加索的激情,談起畢加索向她瞥來的那意味深長、不可能有其他解釋的眼神所表達的激情。
“絕不會錯!”她對我們說。“男人,我是不會搞錯的!”
照她這麼一說,似乎爺爺是因為她拒絕了爺爺對她的主動追求而生怨。照她這麼一說,似乎是爺爺把她讓給了自己的兒子。他與爸爸的婚姻是別人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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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畢加索》11
母親如果不是染上畢加索綜合症,本可以成為一個很好的女人。她出身於里昂的一個新教徒家庭,家裡不是教師、工程師就是搞科研的,是一個地道的知識分子家庭,平平靜靜,沒有什麼故事。太知識分子氣,太平靜,太沒有故事了。她離開了這個家,與瓦洛裡一個製陶作坊的老闆結了婚。當時,用他們自己的勞動所得在儒安灣買了一套房子,但是生活搞得亂七八糟。爭吵,後來很快變成仇恨。
離婚,沒多久,就是我爸。
她嫁給了我爸……
厄運中的曙光。
厄運卻無以逃避。
母親與父親分手後又認識了很多男人,或者說很多年青人,她找他們是為了顯得年輕。夏天在海灘上,冬天在酒吧,來者不拒,撿回來就往家裡領。一個個留著長髮,穿著花衫衣和撕破的牛仔褲。有些人彈吉它,有些人喝易拉罐啤酒或嘴對著瓶子喝威士忌。母親狂笑不止。為了和這些人單獨呆在一起,就把我們趕回自己的房間。
今天,得益於心理分析治療,我克服了羞羞答答的心理障礙,可以坦然直視自己的兩個大孩子加埃爾和弗洛爾,從來不會用媽媽那種眼神看他們。我愛他們,瘋狂地愛,全心全意地愛。以一種獸性的愛,以一種超越了時間的愛去愛他們。
對待領養的孩子梅、迪米特里和弗洛裡安,我給予他們的愛首先要幫助他們自立。每天早晨,他們上學之前,我就守著一邊,看看他們的牙刷沒刷乾淨,鞋子穿沒穿好,衣服穿沒穿暖。我照顧他們吃飯,監督他們背書,檢查他們的書包是不是帶齊了東西。看起來好像操心過度,但我至今不悔,因為我曾渴望這種愛卻沒能得到。
別的同學都放學回家了,他們的媽媽正在家中眼巴巴地等著孩子回來吃飯,她們對孩子是那麼專注,無時無刻不在,哪像我們孤兒似的吃著這樣的飯茶。在治療期間,這種場景經常伴著淚水浮現在腦海之中。我已不記得當時嘴裡唸叨些什麼了,不過我知道肯定說的是希望有一個能夠拿出點時間關心自己孩子的媽媽,騰出一隻耳朵聽聽孩子訴苦的媽媽,自己吃不上飯卻會把奶水送上來的媽媽。就像那盤她常常忘在火上烤焦了的土豆泥……味道很不錯。
不久以前,我讀到一位科學家寫的文章,講的是一次令人傷心的實驗。他把兩隻小老鼠放進迷宮,迷宮中有兩塊小天地。一塊暖暖和和,並鋪有皮毛,另一塊小天地寒冷,但有一根滴管有奶流出。半個月後,在暖和的小天地中躺著兩隻死老鼠,而另一塊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