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嚴睜著眼睛躺著,直到孫自瑤離開的時候,她突然問:“你說,他還回來嗎?”
“你好歹讓人在家過完春節吧。多給他點兒時間,讓他都料理清楚了,省得有人找後賬。半年之內怎麼也得回來,離境180天長居就作廢了。只要他回來了,別的都不用擔心,他有長居在,又是這麼多年的工作經驗,重新找個工作沒有多難。小光在HH領導你這麼些日子了,你對他這點兒信心還沒有麼?”
新年過後,莊嚴去了常去的舊書店,架子上密密麻麻地放滿了書。她的指尖點過書脊,隨手抽出一本《Kinder… und Hausmä;rchen》(格林童話)。童話故事裡,寫得都是各式各樣的神蹟,幫助人們實現真心的傻話,反倒沒有什麼不怕粉身碎骨的堅持。莊嚴把那本書隨手丟在案頭,不知不覺的,那上面就落滿了灰。
等人的滋味真的不好受,更何況,他走的時候什麼都沒說,不說再見,也不說不見,就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等著等著,人就等怕了,除了心裡的掛念,就真的以為什麼也沒發生過了。莊嚴又想起了那位張姓女作家,她說“我也相信愛情可以排除萬難;只是,排除萬難之後,又有萬難。”
(二十四)人事荒涼 — 下
三個人的關係就是這樣,像一場比賽,誰動了真情,誰就輸了,要是都動了,就是滿盤皆輸。可最恐怖的是,這樣的局即便分了高下,見了輸贏,也不會輕易結束,三個人彼此拖累著,打了一場又一場的加時。在曠日持久的消耗戰裡,直到有一方被徹底耗盡才會有最終的結果,也可能三方都被拖垮了,這場比賽就不了了之了。
五一假期過後,梁誠取回新辦的護照,跟德國大使館預約了面籤的時間。最初的選擇是商務簽證,因為遞籤材料簡便,至少不需要提交國內銀行存款證明,梁誠的存款還在德國的賬戶裡,國內只有一個多年未用的建行摺子和一張掛在駕駛證上的牡丹卡。後來,考慮到和宇誠有合作關係的德國公司全部是環保企業,他們出具的邀請函很可能跟所謂的競業禁止條款有衝突,於是,梁誠找了一位私交不錯的德國友人去當地戶籍管理處開了一份邀請方做擔保的邀請函,轉為申請探親訪友簽證。
嚴澄宇婚禮過後,梁誠收到大使館的掛號信,除了自己的護照以外,還有一張拒籤通知。他提出申訴,得到的解釋是提供虛假材料,他被視為在國內沒有穩定收入或者沒有固定工作的那一類申請者。宇誠規模不大,職員不多,簽證申請表上單位電話那一欄梁誠留了嚴澄宇辦公室的電話。使館電調那天,嚴澄宇臨時去了A大談中水站簽約前的最後細節,楊雅竹去嚴澄宇辦公室跟剛被她痛罵過的梁誠道歉,結果人不在。小楊隨手接了桌上的電話,她實話實說,梁誠所有的檔案關係都沒辦理,在宇誠也沒有正式的工資折,因此,使館認為公司開具的介紹信,准假證明,薪金收入證明都是虛假材料。梁誠在電話裡對使館的工作人員解釋自己的情況,對方深表同情。他們查到他在德國的賬戶和醫療保險,也知道他的長居剛剛過期,但是,他在N城外管局已經做了地址登出登記,在德國也沒有其他固定居所,如果再次遞籤,使館需要他提供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理由。
那天晚上去醫院的時候,梁易,梁老太太,尹默都在。梁易站在床角,梁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拉著尹默和尹老太太的手小聲說著什麼,邊說邊擦眼淚。尹默給她倒了杯水,遞過去,重新坐回母親的病床上,她聽著梁老太太的話,偶爾點點頭。梁易的表情羞愧而痛苦,站在一邊默默看著她們。梁誠明白,是自己對不住尹家,卻得讓年邁的父母收拾殘局。
他終究沒有推門進去,出了醫院,卻不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
疲憊,煩躁,內疚,擔憂,恐懼,山窮水盡,走投無路。
七月初去給尹航掃墓,嚴澄宇提醒老婆,一會兒看見梁誠做好心理準備,半個月不到,他瘦得厲害。這是劉冬予第一次來到尹航墓前,嚴澄宇正式把新婚的妻子介紹給不能參加自己婚禮的兄弟。仍然是梁誠用清水和毛巾認認真真地擦著墓碑,可是嚴澄宇哼起《Tears in Heaven》的時候,他沒有出聲。
Would you know my n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Will it be the same。 If I saw you in heaven?
也許,尹航還會記得他,可是,很多都已經不同了。
從公墓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