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蘭太聲音懊惱,“咳、咳……咱們是在下游的一條河裡找到廉親王,在水裡泡的時間太長,但是大致輪廓還在,特別是他背後的那支箭。玉柱嶽興河是有名的神射手,他射的箭別人是模仿不出來的。小弟就是不清楚皇上的心思,所以才要拉大哥指點一二,免得胡裡糊塗惹怒了皇上,丟了小命。”
拉錫沉默了一會,問道:“隆科多和玉柱嶽興河現在在哪裡?”
“都抓起來了,我把玉柱嶽興河單獨關著,等候皇上處置。這次真是成也是他,敗也是他。如果不是他,廉親王不會去對付隆科多,皇上的計策也不能成功。只是這小子怕廉親王回京後找他算帳,所以在背後放了冷箭。不騙你,我看見廉親王中箭掉下去時,差點沒嚇得暈過去。你說這小子憑什麼敢這麼做,是不是皇上他……”
拉錫斥道:“你胡嚼什麼,皇上只是命你們把廉親王軟禁起來,玉柱嶽興河好大的膽子!他還想繼承他老子的爵位,我看他馬上連腦袋都保不住了。”
朱蘭太介面道:“是啊,我也不相信皇上真的想要廉親王的命,畢竟廉親王與八旗各親王都交好,隆科多雖然把他京中各處別院都破了,但是誰敢保證廉親王只養了這些人?萬一到時皇上不能給王公大臣一個很好的解釋……”
拉錫截住他的話,“這都是隆科多父子倆乾的好事,跟皇上有什麼關係。隆科多在西山私藏財寶時被廉王妃看見,他害怕事情敗露,囚禁了廉王妃。不料走漏了風聲,被廉親王知曉了。誰都知道廉親王把廉王妃看得比什麼都重,所以他趁皇上派他去河北宣旨之時,一不做,二不休,命他兒子在混亂中射殺了廉親王——這就是很好的解釋。”
船板上撲撲地往下灑著灰掉子,身下的水轟隆隆地響著,震得我的五臟六腑都移了位,痛不可言。
原來如此。
朱蘭太賠笑道:“說的是,小弟愚鈍,一時說錯了話,拉大哥不要見怪。小弟已經明白等會如何回稟皇上了,還多虧了拉大哥的提點。”
“好說好說,咱們都是為皇上辦差的,當然要互相幫助。你先去勤政殿,我到宮外去一趟——你順便叫人來把這船劃到後海去。”
他們的腳步聲一南一北,漸漸遠去。
我從床上滑到地上,象牙席子發出輕輕的撞擊聲,一聲聲,一聲聲,敲打著我的心。“你本應該和他在一起的,如果不能為他擋那一箭,你就應該和他一起掉下去,被大水沖走。但是,你卻在這裡好好地坐著……”我掩住面孔,痛哭出聲。不知哭了多久,我突然記起拉錫讓朱蘭太找人來把船劃回後海,連忙擦乾眼淚,開啟船板,手腳並用地爬上岸。
午後的陽光燦爛奪目,蓮蓬依然清香撲鼻,綿長柔軟的柳條輕輕拂動在水面上——這正是划著船,沿著流水在柳陰下釣魚的好時光。
我曾經在廢園裡勾畫的美好遐想……
它永遠永遠不會實現了。
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七月午後,我渾身顫抖,彷彿穿著單衣打著赤腳走在大雪天裡。
我的左手緊緊握住右手——從此,再無另外一雙溫暖的手握住它們了。那個人,正躺在一個漆黑的盒子裡,再也不能保護他心愛的人。
永遠不再,永遠不再。
我喘不過氣來,就象越來越深地被淹沒在水中,透不過氣,無能為力。
朱蘭太說,胤禩在水中泡了一天一夜,面目模糊……
我低低叫了一聲,跌跌撞撞地往前奔,沒有方向,沒有目的。對我來說,去哪裡都是一樣。天地雖大,已無我容身之處。
我一直逃,一直逃到了廢園。空曠無人的寂靜園子,暗無天日。它原來的主人不知是怎麼死的。
我把頭浸在水裡。如果一直不抬頭,很快就能看見胤禩。
水浸入耳朵,嗡嗡作響。
我忽然想起玫瑰曾經對我說的話——那是她剛剛放火燒了小行宮後不久。
“額娘,您放心,現在就算揚泰跪在我面前,我也不會多看他一眼。”她伏在我的懷中,聲音堅定。
我只是輕輕拍著她的背。
過了一會,她直起身子,眼淚已經消失不見。“我喜歡莫洛克,從我在宮裡第一次看見它時,我就喜歡它的沉著尊嚴和堅強自信。我討厭溫馴的、任人宰割的動物,比如羔羊。如果羔羊可以臥在獅子身邊,那麼它將榮耀之至;可是對於獅子,這卻是難以忍受的恥辱。”
羔羊只能害怕、戰慄、逆來順受,最終成為祭品。獅子卻永不屈服,它隨時準備接受死亡和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