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隆慶皇帝與高拱說話時,張居正小聲問張貴:“皇上今兒早上怎麼了?”
張貴說:“早上起床盥洗,皇上還好好兒的,一出乾清宮,剛坐上轎輿,皇上就嚷著要下來。然後不知為何氣呼呼的,一口氣走到這裡來了。”
“皇上手上的瘡好了嗎?”
“沒有,”張貴搖搖頭,聲音愈低,“有時候癢起來,整夜都不能睡覺。”
“叫過太醫了嗎?”張居正問。
“哎呀,還沒有,”張貴一拍腦門子,連忙對身邊的一位小火者說,“快,去叫太醫來。”
小火者飛一般的跑走了,一直拽住高拱衣袖不放的隆慶皇帝,這時聲音又高了起來:“一說
奴兒花花,你就不吭聲,朕看你也不是個忠臣!”
高拱臉上紅一陣白一陣,不知如何應答。站在一旁的張居正上前朝皇上一揖說:“請皇上回宮吧。”
“皇上,回宮吧。”高拱也小聲請求。
猶豫了一會兒,隆慶皇帝長嘆一聲說:“好吧,你們送我。”
高拱用手指了指轎門,示意隆慶皇帝上轎。皇上卻不理會,他仍拽住高拱的衣袖,抬步走向皇極門前的金臺。
在金臺上,隆慶皇帝又停下腳步,望著晨光中巍峨的皇極殿,忽然跺了一下腳,恨恨地說:“祖宗二百年天下,以至今日,國有長君,社稷之福,怎奈東宮太小,如何是好?”
就這麼幾句話,隆慶皇帝重複說了好幾遍。說一遍,捶一下胸。說到後來,幾乎變成了哭腔。
見皇上如此失態,高拱與張居正面面相覷。作為大臣,他們不敢打斷皇上的嘮叨。直到隆慶皇帝停住嘴,高拱才趕緊安慰說:“皇上萬壽無疆,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隆慶皇帝愣愣地望著高拱和張居正,忽然又不說話了。隔一會兒,他挽起衣袖,對兩位大臣說:“你們看,我這手腕上的瘡還未落痂。”
高拱說:“皇上病剛有好轉,千萬不要發怒,恐傷聖懷。”
隆慶皇帝頹然不答,過了好一會兒,才長嘆一聲說道:“什麼事都沒有,只是內官壞了,先生你怎麼能知道。”
說畢,隆慶皇帝仍然拉著高拱的手,走進皇極門,下了丹墀。
“上茶。”隆慶皇帝喊道。
此時依然是天低雲暗,站在這皇極門內空蕩蕩的廣場上,身上仍感受到北風中的颯颯寒意。
近在咫尺的皇極殿外,文武百官早已列隊站好等著朝見。現在,他們都看到皇上和兩位輔臣站在廣場上,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禁不住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這時,內侍搬來一把椅子,北向而設,請皇上落座。隆慶皇帝不肯坐,內侍又把椅子車了一個方向,朝向南方,隆慶皇帝這才坐了下來,但他拉住高拱的那隻右手,卻一直不肯鬆開。
內侍又把茶送了上來,隆慶皇帝伸出左手接過茶杯,喝了幾口,這才長出一口氣,對高拱說:“現在,我的心稍微安寧了些。”
說著,隆慶皇帝站起身來,由東角門穿過皇極殿與建極殿,走到乾清宮門。一直被隆慶皇帝拽著衣袖的高拱,這時停下腳步。
“走。”隆慶皇帝催促。
“臣不敢入。”高拱說。
乾清宮屬於皇帝的生活休憩之地,稱作後宮,也叫大內。后妃宮娥都住在裡面,除了內侍,朝廷命官一概不得入內。
隆慶皇帝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說:“送我!”
既然皇上這樣堅持,高拱也只得遵旨行事,和張居正一直陪著隆慶皇帝走進乾清宮,進入到寢殿。皇上坐到御榻上,右手仍牢牢地抓著高拱。
當皇上由兩位閣臣陪同不入殿早朝而徑直走回後宮時,百官們便感到事情不妙。開國元勳成國公朱能的後代,第六代成國公朱希忠也在早朝的行列中。所有官員中就他的爵位最高。為了探個究竟,他便尾追而至,在乾清宮門口趕上了他們,一同進了寢殿。
隆慶皇帝剛坐定,朱希忠和張居正便一齊跪到榻前磕頭。高拱因為被皇上拉著手,想磕頭膝蓋不能著地,身子一歪一歪的,顯得侷促不安。隆慶皇帝見狀,就鬆開了手。
三個人磕頭問安畢,隆慶皇帝也不說什麼話。三個人便知趣地退了出來,卻也不敢走開,只是在乾清宮門外等候。
不一會兒,有內侍出來傳旨,讓兩位內閣大臣重入乾清宮。
隆慶皇帝仍坐在剛才的那乘御榻上,神色安定了許多,只是兩頰依然通紅,眼光也顯得呆滯,他對兩位大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