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開口比較好,“程先生,見我,何事”
程志武正在恍惚之際,耳邊傳來玉玲瓏的問話,急忙收斂心神,認真作答,“我到府中已經一年有餘,府裡各人都待我親如家人。近來,我聽說姑奶奶正為一事發愁,我倒可以略盡綿薄之力。”
他說得直接,我便也問得直接,“不知程先生有何妙法”
程志武坐直了身體,側對著我,目光落在我身邊的茶盞上,“我有一位好友,與此君交情匪淺,據我的這位好友說,此君在日本已有妻室,並育有一子一女。”
宮崎純一郎有妻室我愣住了,對啊他曾經對我提到過,只是,一直被我忽視了。
“您的這位朋友還知道什麼”我有些急迫的追問。
“經過我再三請求,他終於答應把此君的全家福借我一用。”
一邊說,程志武一邊從袖袋中拿出一張照片,越女用雙手畢恭畢敬接過來,交到我的手裡。
照片很新很清楚,照片上是看起來很幸福很和諧的一家四口,母親懷抱著兒子坐在中間,父親和女兒一左一右的站立在她的身旁,無論從神情相貌還是從服飾打扮上看,都是日本最普通的一家人。
望著手裡的照片,我有一絲恍惚,照片上的宮崎純一郎給我很強烈的真實感,彷彿我認識的宮崎純一郎是假的虛幻的,照片上的才是真的有血有肉的。我剛剛才意識到,他也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一個家庭的頂梁之柱。倏然,我有一種被解脫的感覺。
“此女子的家族在日本是非常古老而顯赫的武士之家,”耳邊,繼續傳來程志武平和安靜的聲音,“所以,我料想此君是萬萬不可能離婚的。”
程志武注意到了玉玲瓏的沉默,抬起眼睛悄悄的觀察,覺得玉玲瓏臉上的神情有些奇怪,有一點笑意一點輕鬆一點迷離,一點慼慼然。
感受到了程志武的目光,我揚起笑容平視著他的臉,“多謝程先生相助,程先生可真是神通啊”
程志武的神情不卑不亢,祥和溫暖,他正要起身告辭,門外風一般刮進來一個人。馬子服目不斜視的衝到我的面前,直接抓住我的手向門外跑去,自心底翻騰而來的恐懼使我對著身後大喊,
“越女,請於大夫。”
祖父的跨院裡,站著滿滿一院子的人。父親的病榻前,坐著無痕姑母,跪著我和莫言。
於逢春輕輕的搖著頭,用暗啞的聲音說,“節哀順變。”他退出屋外。
屋外驟起一片哀哭悲喊之聲,屋內卻靜得出奇。我看見,兩行清淚從無痕姑母渾濁的眼中無聲的滑出,靜靜的流淌在她乾癟枯黃的臉上。跪在我身邊的莫言一直沉默著,突然,天崩地裂般的嘶叫起來,力竭而昏倒。
只有我,沒有流淚也沒有嘶喊,無知無覺的跪著。我不痛苦也不疼痛,麻木鎮定的跪著。在心裡,我拼命的告訴自己,
“這不是真的,絕對不會是真的,我在做夢,一切只是我的幻覺。父親原本沉默寡言,現在他只是累了,他睡了,睡夠了便會起來的。”
我不知道我跪了多久,我完全失去了對身外世界的感知。關起遠用雙臂強行將我架了起來,我的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伸不直了,他將我安置在椅子上,蹲在我的面前,不停的用手來回揉搓著我的小腿和膝蓋。
“父親,醒了嗎”我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問。
“老爺怕是不會醒了。”關起遠沒有看我,我的目光搜尋著他的目光,而他躲開了我。
“連你也這麼說。起遠,我知道,就算世上的人都騙我,你是不會騙我的。”
我的手抓住他的肩膀,他抬起頭看著我,眼中有淚光閃爍,
“玲瓏,你哭吧,我在這兒,你哭吧。”
我的身體從椅子上滑落,軟軟的滑進他的懷抱。關起遠密密實實的將我攬在懷中,對於此刻的我來說,沒有比他的懷抱更安全的去處了。我的雙手抓牢他的衣服,終於肆無忌憚的慟哭起來。
一夜之間,玉府上下一片素白,記憶中,無始無終無縫無隙的素白。白色的魂靈在隨風飛舞旋轉,白色的鬼魅則隨夜潛行躲藏,白色的暗影裡妖魔在猙獰的嬉笑。玉府中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亭臺樓閣流水小橋,都在一片白色的魅惑之下,變得錯位了扭曲了,光怪陸離了。
今天,是宮崎純一郎選定的婚禮日期,我卻一身孝服端坐在琢器堂正廳。
宮崎純一郎慵懶的腳步邁了進來,我很久沒有見過他不穿軍服的樣子了,齊肩的長髮被梳到腦後,一絲不亂油光可鑑;白色立領繡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