駒子本人有什麼道理,這也許可以看作是駒子性格的一種表現吧。總之,在她這樣反覆追問之下,他好像覺得敲擊中要害似的。今晨看見映著山上積雪的鏡中的駒子時,島村自然想起映在暮靄中的火車玻璃窗上的姑娘,但他為什麼沒把這件事告訴駒子呢?
“有病人也沒關係,不會有人到我房間裡來的。”
駒子說著,走進了低矮的石牆後面。
右邊是覆蓋著白雪的田野,左邊沿著鄰居的牆根種滿了柿子樹。房前像個花壇。正中央有個小荷花池,池中的冰塊已經被撈到池邊,紅鯉在池裡游來游去。房子也像柿子樹幹一樣,枯朽不堪了。積雪斑斑的屋頂,木板已經陳腐,屋簷也歪七扭八了。
一進土間'過去日本式房子進門入口處為土地,叫作土間',覺得靜悄悄,冷颼颼的,什麼也看不見,島村就被領著登上了梯子。這是名副其實的梯子。上面的房子也是名副其實的頂樓。
“這裡本來是放蠶的房間,你嚇了一跳吧?”
“醉醺醺地回來,爬這種梯子,多虧你沒摔下來。”
“摔過哩!不過,這種時候多半一鑽進樓下的被爐裡就睡著了。”
駒子說著,把手伸進被爐支架上的被子裡試了試,然後站起來取火去了。
島村把這間奇特的房子掃視了一圈。只有南面開了一個低矮的窗,但細格的紙門卻是新糊的,光線很充足。牆壁也精心地貼上了毛邊紙,使人覺得恍如鑽進了一箇舊紙箱。不過頭上的屋頂全露出來,連線著窗子,房子顯得很矮,黑壓壓的,籠罩著一種冷冷清清的氣氛。一想起牆壁那邊不知是個什麼樣子,也就感到這房子彷彿懸在半空中,心裡總是不安穩。牆壁和鋪席雖舊,卻非常乾淨。
他想:駒子大概也像蠶蛹那樣,讓透明的身軀棲居在這裡吧。
被爐支架上蓋著一床同雪褲一樣的條紋棉被。衣櫃雖舊,卻是上等直紋桐木造的,這是駒子在東京生活的一個痕跡吧。梳妝檯非常粗糙,同衣櫃很不相稱。朱漆的針線盒閃閃發亮,顯得十分奢華。釘在牆壁上的一層層木板,也許是書架吧,上面垂掛著一塊薄薄的毛織簾子。
昨晚赴宴的衣裳還掛在牆上,露出了襯衫的紅裡子。駒子拿著火鏟輕巧地登上了梯子。
“雖是從病人房間裡拿來的,但據說火是乾淨的。”
駒子說著,俯下剛梳理好的頭,去撥弄被爐裡的炭火。她還告訴島村:病人患腸結核,是回家鄉等死的。
說是“家鄉”,其實他並不是在這個地方出生。這裡是他母親的老家。母親在港市不當藝妓之後,就留在這裡當了舞蹈師傅。她還不到五十歲得了中風症,就回到這個溫泉來療養了。他則自幼愛擺弄機器,特意留在這個港市,進了一家鐘錶店。不久,好像到東京上夜校去了。也許是積勞成疾吧,今年才二十六歲。
駒子一口氣說了這麼許多,但是陪他回來的那位姑娘是誰?她為什麼住在這人家裡?對於這些,駒子卻依然隻字未提。在像是懸在半空中的這間房子裡,駒子即便只說了這些,她的聲音也會在每個角落裡旋蕩。島村有點不安了。
正要走出房門,他眼裡閃現一件微微發白的東西,回頭看去,原來是一個桐木造的三絃琴盒。看起來要比實際的三絃琴盒大而長,簡直無法令人相信,她竟揹著這個赴宴。這麼想著的時候,被煙燻黑了的隔扇門開了。
“駒姐,可以從它上面跨過去嗎?”
這是清徹得近乎悲慼的優美的聲音。像是從什麼地方傳來的一種迴響。
島村曾聽過這種聲音。這是那位在雪夜中探出窗外呼喊站長的葉子的聲音。
“行啊。”駒子答應了一聲,葉子穿著雪褲輕盈地跨過了三絃琴盒。她手裡提著一個夜壺。
無論從她昨晚同站長談話時那種親暱的口氣,還是從她身上穿的雪褲來看,葉子顯然是這附近地方的姑娘。那條花哨的腰帶在雪褲上露出了一半,所以雪褲紅黃色和黑色相間的寬條紋非常顯眼,因而毛料和服的長袖子也顯得更加鮮豔了。褲腿膝頭稍上的地方開了叉,看起來有點臃腫,然而卻特別硬挺,十分服帖,給人一種安穩的感覺。
但是,葉子只尖利地瞅了島村一眼,就一聲不吭地走過了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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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村走到外面,可是葉子那雙眼神依然在他的眼睛裡閃耀。宛如遠處的燈光,冷悽悽的。為什麼會這樣呢?大概是回憶起了昨晚的印象吧。昨晚島村望著葉子映在窗玻璃上的臉,山野的燈火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