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曾陪他在這茶棚夫婦家中借宿了一晚。可是他又怎料得到一年後的他,竟會在同一個地方,被邱廣寒所傷。
我怎麼會在這裡?他強鎖住心中那關於昨晚的回憶,小心翼翼地提問——其實當然是希望聽到一些好的回答。比如,她送他來的——之類。
我正想問小哥呢!那婦人訝異道。今早去山裡汲泉水,就看到小哥躺在山路上——真把我嚇壞了!莫非是遭了什麼壞人了?
我……我……沒事。凌厲沒聽到想要的回答,只是昏昏沉沉地應聲。
怎麼就你一人呢?那丈夫又問道。小媳婦呢?
凌厲心中冷笑,卻只是絕望而失語。她麼,她走了……他眼神空洞。
夫婦兩人未料到這年輕人竟突然流起淚,頓時慌了,只以為“小媳婦”是什麼原因沒了,連連懊悔勾起他傷心事,只是啞口無言。凌厲自己也未料到自己竟便這樣流出淚來。他只覺得自己要嚎啕大哭一場,慌忙以手擋眼,強忍了,道,我沒什麼,當真沒什麼——這邊走了,不打擾二位……
但那眼淚卻終於止不住。愈是遮掩堵捂,愈是泉湧般橫流。他竟是在痛哭,為這突如其來的、痛徹心扉的,又或許是早在意料之中,只是來得太快的打擊而抑制不住地痛哭。
我終於攔不住你——我終於不是那個可以救你的人。那拼命想鎖住不洩露的昨晚,卻終於如這眼淚一般,透指而出,畫滿了他有生以來最痛的一場心境。
那夫婦兩個看他突然孩子似的哭得傷心,都是暗暗同情,料想這對小夫妻素來恩愛,若如此標緻又賢惠的女子去了,他自然承受不住,當下也只相視嘆氣,亦不好相勸,支腿去棚裡準備,由他自哭。
他哭了許久。他願意為自己會像以前一樣,不相信她的改變,發狂地去找她,卻不料哭完之後,他發現自己還是心如死灰——這或者是因為他太瞭解她了。他知道什麼樣的她是可以挽回的,而什麼樣的她已經不能挽回。與他慪氣、態度冷淡的邱廣寒會令他難過,卻不曾令他絕望——可是他此刻這感覺,真的只能叫作絕望,對麼?
他彷彿知道他失去了她,永遠地失去了。
然而,他從不曾知道,數個時辰之前——在他暈倒在那荒悽悽山濱的石桌邊上的時候,這個絕情如斯的女子,曾用她冰涼的手,最後一次撫摩過他的臉頰。
燈籠的光黯淡,黯淡得她幾乎要什麼都看不清。她坐在那裡。左邊是凌厲。右邊是卓燕。她在等右邊的人醒來。目光卻停留在左邊。
這一刻她的心裡是平靜的,空洞的,超脫的。她什麼都沒有想,只是下意識地看著,因為她很明白,或者自己再也沒有機會這樣看著他。
幸運或是不幸,卓燕醒得很快。她聽見他的動靜,轉臉向右。
醒了。她淡淡地道。得罪了。卓洞主。
卓燕的反應已夠快,但也著實愣了一晌,才勉強坐起了。若不是舌根解藥的苦味令他恍然,他決計還要多愣一會兒。
玩這把戲——有意思麼?卓燕只覺嗓子裡仍是燒得難受,不覺咳了一聲。…
這並不是什麼把戲。邱廣寒道。只是我非如此做不可。
哦?卓燕並不以為然,譏諷道,那很好啊——適才我已經往鬼門關裡走了三步,差一點就見了閻王——若你是非如此不可,倒不如不要往我嘴裡放解藥更好?
解藥是你給我的。邱廣寒淡淡一笑。你若沒給我,現在當然已死了。
什麼?卓燕突然覺得有什麼地方很不對。莫非這毒是……那“一箭勾魂”……
對。
但那……卓燕看了昏迷中的凌厲一眼。但那解藥豈非只有一粒?
你不用擔心他。邱廣寒道。他沒事。只是……
她停頓了一下。現在要麻煩你點了他的昏睡穴。我想到一個地方安置他,之後我再與你細說。
卓燕明白了幾分。你想甩開他一個人走?
不是一個人。是跟你走。邱廣寒糾正。
跟我?我可沒這福氣帶著你。卓燕搖頭微笑。
你贏了,總該遵守規矩帶我去朱雀山莊吧?
我明明是輸了,幾時變成贏了?
方才你中毒之時大聲喊著說凌厲輸了——你不記得了?
那是因為你對我下了毒。但你給我服了解藥,我既然沒死,當然——就是輸了。
邱廣寒略一沉默,抬眼看他道,不管怎麼說,先封住他穴道——我怕他會醒,那時我就脫身不掉了。
卓燕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