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他似中雷噬,呆立在那裡,不由得浮現出一絲苦澀的笑意,越發下定決定,垂下頭去,將話說完:“所以,請你忘了我。就算是一場過往罷,何必深究其意。總之,前錯萬錯,都是我的錯,但等璇璣陣破,我也就回家了,咱們再不相見,你也不會痛苦。月尚有陰晴圓缺,事豈能盡如人意?”
但聽廊上腳步聲踉蹌,她抬眼看,果然是張涵真失足狂奔而去,轉眼已消失在長廊外。這時支撐她的勇氣全部卸去,她無力地倚靠在長廊上,覺得眼眶一熱,已緩緩垂下淚來。她舉袖擦拭,心想:若能學太上忘情,該能省卻這紅塵煩惱,換得金剛不壞之身吧。
山雨欲來風滿樓(四)
夜涼如水,習風輕送,正是江南好時節。本來春困之時,最宜臥榻酣眠,然則如果無心睡眠,就覺得這春夜無比難捱。楚楚默數更漏,看歐陽在那裡好夢正甜,躡手躡腳,輕輕起身。她不欲驚動別人,只披了外衣,在長廊默默徘徊。
新月如勾,靜靜伴著她纖長的身影,她只覺胸中塊壘難銷,居然脫口而出:
“辛苦最憐天上月,
一夕如環,
夕夕都成決玦。
若似月輪終皎潔,
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
燕子依然,
軟踏簾鉤說。
唱罷秋墳愁未歇,
春叢認取雙棲蝶。”
她聲音本來極低,想來應無人聽聞。突聽有人含笑道:“好句好句。可還有麼?”
卻是誰也難以成眠?她迷迷瞪瞪,未去分辨那個聲音,懶懶道:
“誰翻樂府淒涼曲,
風也蕭蕭,
雨也蕭蕭,
瘦盡燈花又一宵。
不知何事縈懷抱,
醒也無聊,
醉也無聊,
夢也何曾到謝橋。”
那聲音沉默了片刻,突笑道:“青娥姑娘果然能夠出口成章,可惜寧遠並無佳句可酬唱應和。”
楚楚訝然抬頭,只見蕭寧遠半倚在窗欞上,向她含笑凝視。她猛然驚醒過來,才發現自己居然揀了這麼一首詞吟誦,慌忙道:“這可不是我作的。”
他卻不理會,將那“風也蕭蕭,雨也蕭蕭,瘦盡燈花又一宵”又唸了一遍,笑道:“幼時義父就稱寧遠為蕭蕭,卻不知還有這樣一闋詞,只可惜這闕詞未免太過悲傷了。青娥姑娘到底有何心事,不妨說出來,寧遠至少可以提供一雙好耳朵。”
這人平日裡冷冰冰的,居然還有這麼雞婆的時候。她隨口道:“自然我有心事了,都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天,你到底準備何時去破那個什麼璇璣陣?”
他失笑道:“原來為了這個。你放心,待明日將送往璇璣山莊的禮品點齊之後,我們就上路了。不過,璇璣陣中亡魂無數,青娥姑娘當真一點都不畏懼麼?”
楚楚笑道:“所謂無知者無畏,說的就是我這等蠢人。想得太多於事無補,不如靜心以待明日。既然如此,我就回去補覺去了。告辭了。”
但聽他悶笑道:“青娥姑娘若是蠢人,我等就是白痴了。青娥姑娘每有驚人之句,這無知者無畏,大有深意阿。寧遠突然發覺自己原是個糊塗人,這就放下包袱安睡去。別過,別過!”
兩人分別合窗關門,未察覺園外一抹麗影隱在夜色中,已靜靜聆聽了多時。
……
原來這根本不是普通的禮品,看起來根本就是擬行婚儀,這麼幾天準備完了,效率已經足夠驚人。
楚楚在將軍府,還從未為這種事操心,但也聽說過大唐婚儀沿襲周禮,共有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六禮。上次她佯裝昏迷,倒錯過了好多熱鬧的場面。如今只見得忠義堂上擺放了不少金銀、細帛,還有各式奇珍異寶,想是納徵之禮。但見曾柔美目無波,站在那裡陪洪長老細細清點,在禮單上逐項新增,直叫她不由不佩服其涵養,果然十足是大家閨秀的風範。若是換了她慕容楚楚,只怕即刻便將這些東西擲到蕭寧遠面上去了。
他們在前面點得熱鬧,而歐陽霏和蕭寧遠顧自在後堂笑語連連。楚楚昨晚沒有睡好,看了良久,只覺得一陣陣春困止不住泛上來。待到歐陽霏來尋她時,正窩在椅中香夢沉酣,身上蓋了件薄裘,不知是誰放上去的。
她暗暗好笑,將她推醒。楚楚睡眼惺忪睜開眼來,看見是她,長嘆了口氣道:“我不在。”拉過薄裘將自己蓋了個嚴實。
歐陽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