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
天終於一點點地亮了,是陰天,如我心情一般的晦暗。
我蹣跚地下了城牆,在門口遇上聞訊趕來的夏九問。
忽然間,我的心變得無比軟弱,抓住他的胳膊說:“九問,可不可以借你的肩膀給我?”
伏在他懷中,我放聲大哭起來。
九問緊緊地擁抱我,輕撫我的長髮在我耳邊低低地說著安慰的話。
而我已經冷靜下來,輕輕推開了他。
九問說:“唐豔,何必這樣克己,你真地不能給我一個機會?”
我悲哀地搖著頭:“九問,不要在這個時候同我討論這個問題,求你。”
“那麼至少,讓我今天陪你吧。”九問要求。
我低頭想一想,說:“好,你陪我回家看父親吧。”
父親與母親相愛半生,隨著母親的離去,彷彿他一半的生氣也隨之而去,整個人崩潰下來,變得木訥而遲鈍,要麼半天不說話,要麼說起來就沒完沒了。
錄音機裡一遍又一遍,放著媽媽的聲音:
“自執手臨岐,空留下這場憔悴,想人生最苦別離。說話處少精神,睡臥處無顛倒,茶飯上不知滋味。似這般廢寢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
正是《倩女離魂》。
哥哥告訴我,從醫院回來到現在,爸爸還沒喝過一口水呢。
我同哥哥一邊一個,捧著飯菜勸他:“爸爸,多少吃一點吧,如果您再有什麼事,可教我們怎麼辦呢?”
爸爸緩緩睜開眼睛,看看我又看看哥哥,忽然老淚縱橫:“我本想,咱們一家人好好地過日子,起碼還有幾十年的快活,沒想到,你媽媽居然走得這樣快……”
我的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拋下來,哽咽著說:“爸,媽媽不在了,您還有哥哥,還有我,您要保重自己呀!”
父親卻只是悲傷地搖著頭,好像沒有聽清我的話,只沿著自己的思路喃喃著:“你媽走之前,一直叮囑我,要想辦法把你的鐲子給贖回來,那是我們欠你的。我知道,你在心裡怪我們,你媽媽也很清楚,可是她跟我說,她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對,怎麼做才能讓你喜歡。她自問一直很努力地做一個好媽媽,可是在這件事上,是她錯了,她欠了你,那些鐲子是她心上的一塊病……”
“爸!”我膝下一軟,跪了下來,“爸,是我欠你們的,我欠你和媽媽太多了,以後我會好好孝敬您。您原諒我吧!”
哥哥自身後抱住我:“豔兒,別哭了,你也要保重,爸爸老了,你別太在乎他的話,別太往心裡去,知道嗎?”
我哭倒在哥哥的懷中,哭得幾乎背過氣去。
哥哥不住地輕拍著我的背,勸爸爸:“爸,別再說這些了,豔兒會受不了的。”
然而爸爸的傾訴一旦氾濫就再也扼止不了,這是他一日夜來第一次開口說話,想不給他說也不行。
於是爸爸從23年前在大明宮遺址旁拾到我說起,一直講到我上大學、租房另居、不打招呼地辭職、外出拍戲、除非節假日極少回家、回來了也從不肯留宿……他那樣滔滔不絕地講著,每一句,都是一記狠鞭,鞭笞在我痛悔難當的心上。我第一次發現,原來23年的父女相處,對彼此都是一個漫長的折磨,我們雙方用愛累積起來所得到的,卻是沒完沒了無形無色的痛苦與委屈。爸爸說,其實每一個我獨自流淚的夜晚,他與母親也都輾轉難眠,可是他們不知道該怎樣與我溝通。我不是他們的親生,而且是個女孩子,一個敏感又易感的女孩,他們沒有經驗,該怎樣做這樣一個女孩的養父母。他們從沒有後悔過收留我,撫養我,因為我一直是個懂事而上進的好孩子,可是,他們二十多年來卻一直因為我過份的懂事與好強而感到尷尬,他們怕見我流淚,卻也煩惱於為什麼我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樣無顧忌地大聲哭泣。他們一直想做一對開明而正直的父母,所以從未欺騙於我,把我當成朋友那樣尊重,小心翼翼地保護著我脆弱的心靈,可是事實證明,他們仍然做得不夠好,我仍然一天比一天離他們更疏遠,更隔閡,甚至不願同他們再生活在一起。
“豔兒,你3歲那年,已經開始識字,會獨立看書,看連環畫。你總是挑那些《白雪公主》啦,《艾麗絲漫遊仙境》啦,《苦兒流浪記》啦的來讀,你媽媽很擔心,一宿一宿地睡不著覺,說你會不會有一天也要離家出走,去流浪,漫遊,尋找你的生母。你從小就是個想象力豐富的孩子,又特別有主見,我們真地很害怕,害怕你會把故事當成真實生活,自己去身體力行。所以我們從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