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起身的一個動作,已是眼前發黑,冷汗如雨。勉強堅持到皇太后離去,手上已無一絲力氣,紫銅手爐滾落榻上。之前疼的發暈,忘了鎖上蓋子,爐中星點殘火濺出來,燒了他衣袍,他卻仍昏昏沉沉不自覺。
外間貴和聽到響動,跑進屋來,看到狄螭手抓著床帳,緊閉雙目,唇色青白,搖搖欲墜。趕忙過去攙扶,卻見那衣衫、床單已燒了許多孔洞,驚出一身冷汗。欲將那手爐撤了,狄螭卻是不肯,還讓貴和重新換了炭。
貴和見他虛弱至此,仍固執如牛,不由含淚怨道,“皇太后她……她……您都成這樣了,她還要來迫您不得再將賢妃娘娘迎回宮!何必為了她驚動病體?!”
這話實在沒規矩。狄螭顫抖著口唇,低低的呵斥了兩句,心裡卻苦笑。
母親的意思,哪裡是不將那女人迎回來那麼簡單?他一向不願在人前示真痛,若非為了阻止母親緊逼,又怎會讓她見他如此狼狽?
可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此時,病痛加上焦慮,神智甚為混亂,腦子裡便只兩條路,送她遠走荒蠻之地永不相見,或者儘快將她嫁了他人斷了緣分。無論哪條路,都讓他胸口氣血翻湧,口中陣陣腥甜。
待得神智恢復清明,已是不知何時。只見貴和站在他榻前抹淚,廖遠扶他靠坐床頭,融融真氣護住他心脈。
見狄螭看貴和的目中帶著責備,廖遠嘆息,收了內息,從袖中掏了一份摺子,展了開來,“貴和不敢擅自揭萬歲爺的老底,否則來得便是陳太醫了。學生此來不是伺候您,而是給您送詔書草稿的。穆廉說他已盡全力,這份詔文您若是還不滿意,他也無法了。”
狄螭卻是瞥都沒瞥那詔書一眼,只無力揮手,低聲冷道,“仍是不合朕意。新科的狀元是朕欽點,怎會連詔書都寫不好?朕的狀元不如先皇的狀元麼?!他必是怠惰職責。明日子時之前,若是還不能遞上一份令朕滿意的草稿,朕便治他欺君之罪,抄他三族。”
對烏家人來說,被皇上冤枉、削了官職、貶了出宮,都不是什麼大事。最大的事情莫過於烏雅遙的安危。
晚餐時一家老少五人聚在一起,長吁短嘆,食不下咽。烏雅遙為人較烏雅逍端謹,本不是什麼愛說笑的人物,可這桌上沒了他,卻再無笑語歡聲。
“你是皇上肚子裡的蟲,說說皇上究竟打得什麼主意?”武鋒一邊猛灌黃湯,一邊斜眼睨著烏雅逍,“真是遺傳的疑神疑鬼,當我們有叛國的心思?”
烏雅逍沉默的盯著碗盤,面上倒仍是一貫的儒雅,不見戾氣。
烏雅羽見狀,給武鋒添了些菜,“皇上為人沉穩睿智,當不會妄下斷言。大殿之上眾目睽睽,如此處理,無可非議。”
“他便是將老夫的頭摘了去,你也會說他睿智吧?!沒良心的丫頭!都被人棄如敝履了,還如此外向?!”武鋒大怒,伸掌在桌上一拍,頓時去了一個桌角。
“爹!”烏雅逍輕聲喝止,對烏雅羽溫和一笑,儒雅雙目掃到武鋒臉上,卻鋒芒一閃,“君心難測,為人臣子本該有自己的主張。若是整日裡揣度聖意,見機行事,那和姦臣、弄臣有何區別?!您不是不願芽兒入宮麼?便當皇上這是不忍咱芽兒在那深宮中受苦,送了芽兒出來享清福。我與外祖也是同樣。您之前不總說,殿上為臣得不償失,勸我們辭官麼?如今可都順遂了您的心願!”
“一派瘋癲胡言!”武鋒怒喝甩袖,飯菜一口未動,只拎了壺回自己的房間,繼續喝他的悶酒去。
烏雅逍心中煩亂,再觀烏雅羽強顏歡笑,便也放下了碗筷,拉著小妹到花園中清淨之處散心。
桌邊只剩下烏極和烏染,一老一小面面相覷。
“太祖父……爺爺究竟是哪句竟然惹怒了爹爹那個老好人?”烏染驚詫。
烏極撫髯,若有所思,搪塞道,“你爹爹只是隨口說說。”
“才不是!爹爹肯定是動了真怒!上次我擅自送了孃的木梳給雪雪,爹爹眼中便是這樣,好像有星星飛過。”烏染苦了一張小臉,以手掩面,“此後我和爹同在一個屋簷下出入,天天聽見他聲音,聞到他氣息,卻三個月都沒見到他一面……”
第二十三章 兄妹訴情梓橦下 帝王啼血病榻前(二)
兄妹訴情梓橦下帝王啼血病榻前
烏家兄妹三人,都十分喜歡親近自然。庭中草木,平日裡雖都是烏雅羽打理,可她走後,烏雅逍日日整理,從未讓園子荒廢。
秋日時節,槭樹和佳樵的葉子都已盈彩。主書房窗下的那棵梓橦,卻仍是煙雨般的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