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這間酒館是他開的麼?還是……
此念一生,她便喚了小二過來問話。
“我在別處不曾見過這種酒,莫非這是貴店自釀的?”
小二臉上揚起幾分自豪之色:“客官猜得沒錯,這秘製玉露酒就是小店老闆家自釀的。”
“貴店老闆可是姓李?”
“正是。”
顏初靜謝過小二,不再往下問。
朝瀧大口喝酒,問道:“怎麼,你認得這家老闆?”
“可能吧。”
顏初靜說著,驀然想起十年前那場淹死了無數人的大水災,離江鎮是受災區,當時她與寒石拼盡所能救人,後來搭棚施粥的時候曾見過李掌櫃去取粥,她一直忙著,雖知李合洵受了些輕傷,卻未去探望……
夜漸深,酒館裡的客人來來去去,快打烊時就只剩下兩三桌。朝瀧付了幾貫酒錢,與顏初靜離開酒館,就近住進一家有三層樓面的客棧。
上房的牆壁俱是厚木,對於耳目靈敏的修真者而言等同虛設,因此少不得要佈下禁制,預防冥想期間遭受意外騷擾或攻擊。朝瀧打坐運功不久之後,顏初靜便隱身來到酒館門外。附近的鋪子皆已閉門,街道上除了偶爾幾聲貓叫狗吠外,安靜得可聞落葉之聲。
當神識緩緩散開,方圓十里,整座外郭城的動靜盡在掌握之中,她看見酒館的掌櫃走進城北一座三進的宅子。
宅院格局古樸,後院因地制宜布有假山花池,甚為別緻。而從門窗牆柱的潔淨半新即可看出主人家乃是小富之家,且無奢侈惡習。
昔日的李掌櫃,如今的酒館老闆,頭髮已斑白,正坐在二院的正書房裡寫信,不時皺起濃眉,顯露出一種無可奈何的煩惱。
宅中不見李合洵的身影,顏初靜遂將注意力轉回書房裡,聞及酒館掌櫃向李老闆彙報店裡的生意狀況。
臨走前,酒館掌櫃自袖子裡掏出一卷紙條遞給李老闆:“這是城西林家七姑娘的生辰八字。”
李老闆開啟看了看,問:“當真極像?”
“是的,那七姑娘確實長得和畫像上的人很像。”酒館掌櫃想了想,又道,“據街坊裡的人說七姑娘女紅好,對林家二老極為孝順,只是性子太軟,恐怕……”
李老闆擺擺手:“合洵是個有主見的,想來也不會喜歡太要強的女子。只要兩個人的生辰八字合得來,我就請王媒婆去提親,這段日子你也多留神點。”
酒館掌櫃點頭應是:“六少爺不是說在中秋前夕趕回京嘛,說不定到時喜酒一擺,來年您老就能抱上個白白胖胖的孫子了。”
好話誰不愛聽呢,李老闆鬆了眉頭,呵呵笑道:“但願如此吧。”
酒館掌櫃走後,李老闆從書櫃上取下一幅畫卷開啟來看。
畫中只有一個桃李年華的女子,細黛眉,眼角微挑,神色淡漠,正是三分嫵媚七分清冷。那不盈一握的纖腰下,長裙飄曳,未有巧足,且旁無他物,甚至連作畫人的別號印章等皆未留下,似乎是一幅尚未完成的作品。
顏初靜一眼望去,只覺此女面善,像是在哪裡見過,仔細一打量,奇怪,怎麼看起來那麼像青磯,不,應該說像顏氏,精心妝扮後的顏氏。
她正疑惑著,不料聽見李老闆對著畫像自言自語——
“合洵啊合洵,都過了這麼多年了,你還對她念念不忘,何苦來著!其實爹早就派人去打聽過了,那個地方根本沒有姓宓的人家,她是糊弄咱們吶!爹活了大半輩子,什麼人沒見過,她就不像是好人家的閨女。不過,既然林家七姑娘長得像她,爹就蘀你做一回主,讓你得償所願。爹老啦,就指望著你給咱們李家繼香火……”
李老闆嘮嘮叨叨地說了好半天,最後又小心翼翼地把畫像卷好,放回書櫃。
那邊,顏初靜已收回神識。
青雲酒樓裡,她曾化名宓氏,與李掌櫃商討五香漿秘方的價格,而如今李老闆口中的“她”不正是她麼?
記憶中那個碰碰手指都會臉紅的少年,如此長情,是她始料未及的。
然而,漫漫歲河,該忘的,不該忘的,終將在年輪的碾磨下殘痕累累,直至淡無。也許千百年後,她仍依稀記得曾與那個羞澀少年共舟夜遊離江,而他早已是白骨一堆,魂渡奈何橋,飲下孟婆湯,輪迴轉世不復前生記憶,永遠忘卻她的存在。
過去的已經過去,而未來,他們之間不會再有交集。
人生如月,有圓有缺。
她淡然一笑,現出身影,徐步返回客棧。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