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叛將們快要出谷之際,忽有鐵蹄聲震碎了前方的平靜,近百騎兵如夜鷹從天降般壓了過來,黑沉沉的一片。駿馬長嘶,百弓齊張,圍成網般將叛將的去路都阻斷。
宗亭這時終於將他們的臉都看清,副將隔著老遠大喊問道:“相公可要留活口嗎?”
此時那幾人早成了眾矢之的,已有人下馬跪下來求饒,那人道:“某一時糊塗,錯信了於恪,還請相公饒某一命!某將來一定為相公鞍前馬後,赴湯蹈火!”
“吐蕃進犯沙州時,你是第一個棄城帶兵逃的。”面具後的宗亭聲音寡冷,“這樣的人,怎麼有臉繼續活下去呢?”
那人臉一陣青黑,這時他旁邊又有人噗通跪下:“於恪拿家中老幼的安危逼迫某等,某等實在是——無可奈何。”
“無可奈何就要做這樣的事嗎?舅舅平日裡的寬厚仁義看來都餵了狗。”他說得越平靜,在這火光閃爍的夜裡就越可怖,那面具仍掛在臉上,金光閃爍,袍子鼓起來,裡面蓄滿了黢黑的風。
“還是覺得我殘廢了管不到關隴,所以就敢胡作非為了呢?”關隴內部的迫害與爭鬥,數十年來從未止歇,多少人因此無辜死去,百姓又遭了多少罪,這些他都記得很清楚。關隴該平息了,帝國需要萬眾一心的邊軍,現在需要,將來也需要。
那幾人都不敢再出聲,天地間靜得出奇,甚至可聞得風聲。
宗亭聲音裡透著死水般的平靜:“我饒了你們,慘死在吐蕃鐵蹄下的沙州百姓卻不會饒了你們,舅舅九泉之下也不會放過你們,你們還是去死好了。”
他說完忽然扔掉了手裡的火把,對面的副將得令,所有人的弓悉數張滿,霎時間百箭朝下齊發,沾染了夜晚涼燥氣的冰冷箭頭遇血肉而燙,卻又瞬冷。
宗亭面上閃過一絲厭惡,他調轉馬頭,眾人亦跟著轉向,雜沓馬蹄聲又響了起來,只寥寥幾人留下來收拾殘局。
踏著夜色飛奔回肅州城內,局勢已到了收尾階段。這一番權力變動彷彿夢一場,自然地結束,甚至沒有驚動到沉睡的百姓。
宗亭翻身下馬,一個孩子朝他飛奔而來。渾身是血的阿璃緊緊抱住了他的腿,因為過度的驚慌與悲傷,幼童抓著他的力氣大得驚人,彷彿想要藉此掙脫這噩夢。
他略微俯身,阿璃便往上攥他的玄色道袍,面上的血淚鼻涕,全擦了上去。
“哥哥。”小孩子的聲音裡藏著無可依傍的害怕,同時又有抓住救命稻草的迫切:“哥哥。”
宗亭本要將他抱起來,但卻只卸下了冰冷的假面:“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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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的齊州府,將迎來久違朝霞與太陽。風不再潮溼,天際的光亮也沒有了陰霾遮蔽,災棚裡即將開始新一天的糧藥發放,堤口工事仍然繼續,勞工們領了早飯開始了一天的忙碌,水司官員檢視完進度,趕往都督府稟報。
然都督府此時卻騰不出空來理會這些進展,因齊州府底下的十來個鎮將一大早都到了。
這些人彙集一堂,議的正是民與軍的資源爭奪問題。齊州府遭此大災,人口銳減,正是需要勞動力的時候,然官健兵卻只領餉不事生產,眼下對於齊州府而言,是負擔無疑。
擺在面前兩條路,一是削減兵員,二是將官健兵轉為府兵令其事農桑生產,但都不是易事。因這兩條路動作都太大,觸及到的利益過多,容易起紛爭動亂,各個鎮將們心中也都各有盤算。
一眾人從卯時議到將近中午,外面的水司官員等得早已不耐煩,扭頭碰上迎面走來的州錄事參軍,便問:“可知這會要議到什麼時候?倘還要等,我便先回去了。”
錄事參軍搖搖頭,站到一旁微笑道:“某也不知,倘某能進去便替你問問。”
那水司官員點點頭,又見一庶僕端著漆盤從廡廊西邊走了過來。那漆盤上擺了一碗藥,可見是到了元信服藥的時辰。他近來總有些頭痛,都督府醫博士便給他開了藥,每日定時要服兩次,從不耽誤。
庶僕走過去,卻被衛兵攔下:“都督在裡邊議事,閒雜人等不得入內,藥放下就趕快走。”
“這可是每日都需按時服的藥啊!”那庶僕面對冷漠衛兵忍不住強調,卻換來兩道令人發憷的目光。庶僕嚇得趕緊將藥碗放下,這時候錄事參軍走了過去,端起那漆盤道:“我有要事稟告給都督,順將藥送進去,麻煩通報一下。”
這兩個衛兵本是不耐煩的,但面對錄事參軍,卻莫名給了好臉色,竟當真給他去通報了。元信正是有些頭痛,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