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部分(3 / 4)

小說:為普魯斯特哭泣 作者:沸點123

昨天夜裡,俺做了一個不好的夢,夢見俺那爸爸正在後門的菜園裡埋他的小兒子,可俺那爸爸過世都已經有二十年啦。夢裡的俺身強力壯,正從地裡回來,還沒踏進家門,就聽見俺那姆媽在哭——可憐的姆媽,比俺那爸爸還走得早,四十年前死於難產,陪她一起去的,還有俺那沒生下來的弟弟,那一年俺還不到五歲——姆媽一邊哭一邊對俺說:“兒子啊,快點去看看,你那該殺的惡爸正在埋你的小弟。”俺連忙跑到後門的菜園裡,果然看見俺那爸爸正在吃力地揮著鋤頭,可憐的小弟,大半個身子已被埋到土裡。小弟還很小,腦袋只有俺的拳頭那麼大,頭髮又黃又稀,但是眼睛滴溜溜地轉,小手一上一下地揮舞著,像是要在地面上找一樣值得帶到陰間的東西。俺大叫著,拼命去奪爸爸手中的鋤頭,可是還沒把它奪過來,就把自己搞醒了。這時候醒來真讓人著急啊。俺沒把可憐的小弟救出來,也沒能給可憐的姆媽一點點安慰,俺在最緊要的關頭可恥地醒了。好在日頭已經上山,也沒有云層遮擋。不久俺就忘掉了夢裡帶來的不快。吃過早飯,俺背了把鋤頭去了番薯地。那是一溜四分大的山地,要爬一個小時的山嶺才能到。昨天俺也去了那裡,一直忙到天黑。今天俺得去把剩下的活幹完,要不,晚上俺會睡不安穩。當然,村裡的懶漢會說:不就是那麼幾株草嗎,它們是跟你有仇呢,還是跟你爺爺有仇?這些懶漢,俺無話可講。他們會因為懶得系褲帶而蹲上一個鐘頭的茅坑,一直蹲到兩腿發麻為止……在這麼好的日頭下面,俺們上下三代都做農民的,怎麼可以不去地裡呢?

農活也是一門很細的手藝——這話俺一般不會跟人講。講了,他們一定會反對:不就是拔幾株草嗎?不就是揮幾下鋤頭嗎?他們不曉得農活是細活。他們刨的田壟像狗啃一樣。他們要等到雜草長得比莊稼還高的時候才想到要幹活,這怎麼行啊。陽光和養分會被雜草搶走,莊稼就長不好。草一從土裡拱出來,你就得把它們拔乾淨。村裡的小後生常常對俺說:你幹活就像繡花一樣。俺曉得他們在笑話俺,所以從來不理他們。你一理他們,他們就來勁:這麼幾株雜草……何苦呢?你就算這一世都不去拔掉它們,又會怎樣呢?——對他們,俺無話可講。

不過今天這點活,俺幹起來確實輕鬆。很快俺就把地裡收拾得清清爽爽。俺坐在田埂上,開始曬日頭,這很舒服。這個季節的日頭是一年中最好的日頭。也有人認為冬天的日頭最好,俺不那樣想。冬天沒活好乾,日頭會把一個人的懶筋都曬出來,那樣不好。不像現在,有多舒服。坐著曬了一會兒,俺躺下來,睡著了。

這一覺不曉得睡了多久,直到一陣風把俺弄醒。起先,俺感覺有一雙粗糙的手在撫摩俺的脖子和臉。俺一動不動的,突然,俺伸手,一把抓向它。但是什麼也沒抓到。俺睜開兩眼,看見遠處的山坡下冒上來一個黑黑的腦袋。她一看見俺,就喊開了:

“有財叔,你還鑽在這裡啊——趕快回去,你兒子在北京出事了!”

什麼事啊,老天。俺從地上坐起來,看著她。是有金嫂。看見俺,她站在坡下不再往上走了。俺只能看見她的上半截,上下起伏得厲害:“北京電話打到鄉政府……有人捎口信進來,說你兒子住進了北京的醫院……讓你們趕快去北京……”

俺背上鋤頭,起身就走。腳被番薯藤絆了一下,還好,只是打了個趔趄,但是背脊被鋤頭鋤了一下。

“小心點,有財叔!”有金嫂喊。

俺沒事。俺兒子也不會有事的。不過就去一下醫院嘛。像俺們這種鄉下人,生下來就賤,身體不舒服一般只在家裡躺著,讓它自己好起來,可要是俺們有錢,就不會這樣啦,俺們會去樟樹灣衛生院,會舒服地躺在那裡,要是錢再多一點,俺們會去城裡的醫院。聽說城裡人也不管有病沒病,每年都要去醫院,拉些小便、大便什麼的讓醫生化驗……不過,大富為什麼要去醫院呢?天曉得。

俺沿著田埂走到大路上。有金嫂在喘氣,看見俺走近了,就轉身往回走。俺超過她。這是一條有點陡的山路,在這樣的山路上,你哪怕空著手也沒法子走快,除非你跑起來。有些人一跑起來就管不住自己,結果越跑越快,最後衝進山腳下的稻田裡。俺跑一會兒走一會兒。俺跑著的時候,從路邊的樹叢裡伸出來的枝條會冷不丁地抽俺一下。

大富去北京,俺一直不中意。北京是俺們這種人蹲的地方嗎?俺們這種人,是那個命嗎?俺那爸爸還在的時候,每年清明節都會帶俺們去給祖宗上墳。俺們總是先去看爺爺奶奶,接著去看太公太婆,再接著去看爺爺的爺爺奶奶。再接著還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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