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不同方向對準了樓梯上的人。
慶春看到,歐陽天首先舉起了雙手,接著建軍也舉起了手。但這時她聽見了槍聲,像小孩子玩兒的那種麻雷子,那種在北京禁放煙花炮竹後就再也沒有聽見過的麻雷子,響得那麼震耳,那麼突然。連續的幾聲之後,她才看清歐陽蘭蘭手上還平端著一支槍,而肖童已經癱在了天橋的樓梯上。慶春嘶聲大喊,同時感到心裡有什麼東西像是離開了自己的軀殼。她不知道自己在喊什麼,她只是下意識地竭盡全力想挽留住那個東西。
這時便衣們的槍聲也響了,歐陽蘭蘭靠在樓梯的欄杆上坐著,已被擊斃。歐陽天和建軍拔出槍向天橋上掙扎逃去。便衣警察們從上至下兩個方向奮勇地追擊攔截,喊聲和槍聲響成一片。歐慶春則反向地衝下去,她衝下去抱起了躺在臺階上的肖童,她哭喊著肖童肖童!肖童的面容一片寧靜。他胸口上全是血,嘴巴動動,已經說不出話來。他把插在胸前衣服裡的手拿出來,慘白的手上像花開一樣點染著血的紅色。
那手上拿著厚厚的一卷錢,一卷簇新的美元,遞到慶春的懷裡。他的嘴拼命翕動著,想要說什麼,但聽不見聲音。從他的表情和動作的配合上,慶春聽懂他是在說這錢,他在說這錢是給她的,讓她收好,收好。然後,他就不動了。市局的同志圍上來,七嘴八舌地問著,七手八腳地抬起他來。戰鬥顯然已經結束了。她看見他們抬著肖童磕絆著飛快地向外跑去,有人打著手持電話呼喊著急救車。人們把她拋在身後,她孤獨地佇立在天橋的樓梯上,手裡拿著那一萬美元,她知道她的肖童已經死了。
四十七
幾乎是必然地,她夢見了金山嶺。
金山嶺還停留在落葉的深秋。滿山的荒林萎草,風凜烈而蕭瑟,吹散了稀薄的涼霧,也吹乾了清晨的那一點點溼潤,於是深秋的司馬臺就比任何時候更透出一份老到與成熟。但是當太陽冉冉升起,寒秋的淒涼和蒼茫便倉皇地退避三舍。初升的太陽是多麼讓人振奮啊!一草一木都點染出欣欣向榮的昌盛,這使她用充滿希望的心情毫不費力地向上攀登。斑駁的長城在山嶺中沉著地出沒,陽光給它帶來明亮與色彩,也帶來陰影。陰影更加凸現了長城的險峻和雄勁,也讓你看到那些悲壯的殘缺和銷損。這殘缺和銷損不僅暗示了生命的規律,同時也展覽了死亡的美麗。
她不覺得一點冷,一口氣爬到了頂峰。從這裡她再次看到了千古大險古北口,看到了瘴氣空濛的霧靈山,看到了碧水晴天的密雲水庫和若隱若現的北京城。她想歡呼,想笑,卻發現自己有點孤獨。
她沒有看見肖童。
她驚醒的時候才想起肖童還在醫院的太平間裡躺著呢,身上蓋著白布,和她一樣的孤獨。她早上趕去的時候,短暫的搶救剛剛結束。醫生拿了死亡鑑定書要求單位裡的人或者死者的親屬簽字,市局的同志推給省廳,省廳的同志正在猶豫,她來了。
省廳的同志說:“哎,你來的正好,這裡有個字,得你來籤。他算是你們的人吧,我們籤不太好。”
她問:“人呢?”
答:“已經送到太平間去了,送來的時候已經不行了。”
她說:“我要看看他。”
省廳的同志遲疑了一下,還是幫她聯絡了醫院的工作人員,帶她去了太平間。
太平間裡空空的,只躺著他一個人。省廳的同志擔心她是女同志,見了死人會害怕,因此主動幫她把蓋在肖童身上的白布掀開,讓她看了一下臉馬上又蓋上,而她卻說:“麻煩你們,在外邊等一下好嗎,我想單獨陪他坐一會兒。”
省廳的同志和醫院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好半天才用一種理解的表情,對她的膽大無畏和與死者深厚的同志感情給予了敬佩,默默地退到門外去了。她坐在肖童的身邊,自己輕輕地把白布拉開。肖童的臉上安詳而平靜,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痛苦和恐怖。這使她回憶起天橋樓梯上槍響前的瞬間,肖童也是這樣坦然。他面對那歇斯底里的槍口,還向歐陽蘭蘭平靜地說了句什麼。他說了句什麼?是說他的孩子嗎?也許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死,也許他想到了卻迎著死而去。這個場面逼使慶春想到了昨晚,在白天鵝賓館的客房裡,他最後一次抱她時已經說了絕望的話。他說他知道和她已經沒有了緣份,她不敢再想他是不是因此才視死如歸!
此時,肖童栩栩如生的面容竟給了她一個幻想,她讓自己感覺他沒有死,只是他太累了睡得很深。他在白布下的身體是赤裸的。她沒有去看他胸前的傷口,她怕血腥破壞了他的寧靜和純潔。她拿起他的一隻手,捧在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