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2 / 4)

小說:北京北京.馮唐 作者:冬戀

小紅後來問我,小白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為什麼還會對她如此眷戀,死抓著不放?我沒有回答,我想,我要是小紅,如果一切可能,我會狂踩剎車,絕不把小白壓成鼠片。

我第一次見小白是一九九三年的秋天,我拎著三瓶燕京清爽啤酒和半斤鹽炒五香花生米去看他。教導處的小邵老師告訴我,有個留學生剛來,你去看望一下,介紹一下我們學習和生活的環境,讓他對我們的學校和祖國充滿信心。

我敲北方飯店204的門,小白開了門,我說:“我是秋水,我們會在一個班上課,我來找你喝啤酒,你以後有什麼麻煩,可以找我商量。”

“哦。”小白只有一個杯子,杯子上畫著一隻大棕熊,“Winnie the Pooh。一個,只有一個杯子。”小白的漢語很慢,英文很快,英文的發音悠揚純正,聽上去彷彿美國之音。我想,牛屄啊。

我的英語是啞巴英語,我羨慕一切英文說得好的人。我從初中開始背字典,從高中開始看原文的狄更斯、勞倫斯、亨利米勒,看韓南英譯的《肉蒲團》,但是我開不了口。我害羞,我恥於聽到我自己發出聲音的英文。為了不斷文氣,我讀原文小說的時候基本不查字典,我認識好些詞,但是我不知道如何發音。看《查泰萊夫人的情人》:“她完全沉浸在一種溫柔的喜悅中,像春天森林中的颯颯清風,迷濛地、歡快地從含苞待放的花蕾中飄出”,當時生理衛生課還沒上,我不想查勞倫斯提及的那些英文指的都是那些花,我想趕快看,那個守林漢子繼續對查泰萊夫人做了些什麼?怎麼做的?為什麼做?做了感覺如何?查泰萊夫人兩腿深處,除了清風朗月和《詩經》、《楚辭》裡面的各種花朵,還有什麼結構?

“你用杯子,我直接用啤酒瓶子喝。”我說。小白也沒有啟子,我環視四周,有個朝南的窗戶,窗臺是磚頭洋灰結構。我左手將啤酒瓶蓋墊著窗臺沿兒,我右手鐵砂掌,瞬間發力,瓶蓋叮零落地,窗臺沿兒只留下淺淺的痕跡,酒瓶子沒有一點啤酒濺出來。辛荑的開瓶絕技是用槽牙撬。後來科研實習,我和辛荑二選一,爭進婦科腫瘤試驗室,婦科大老陳教授因為見識過我的鐵砂掌開瓶絕技,挑了我:“秋水手狠,靈活,知道如何利用工具。辛荑就算了,養細胞基本不用槽牙。”辛荑去了藥理試驗室,試驗用狗用兔子,先把狗和兔子搞成高血壓,然後再用降壓藥,看生理改變。以後,辛荑咧嘴笑,露出他精壯閃亮的大白槽牙,我總仔細打量,懷疑他槽牙的縫兒裡,每天都藏著狗肉絲和兔子肉絲,心裡豔羨不盡。

“窗臺會壞的。是不是需要賠償給學校?”小白喝了口我倒給他的燕京啤酒,沒幹杯,第一句話是擔心的詢問。

“你籤的合同上有不讓用窗臺當酒瓶起子這條嗎?”

“沒有。什麼合同都沒簽。”

“你到了中國,到了北京,好些東西要學會湊合,尤其是最初幾個月,工具不齊,舉目無親,要有創造性。窗臺可以當啟子,門框可以夾碎核桃,門梁可以當單槓。這個,常住宿舍的都會,辛荑和厚朴都是專家。還有,不管有規定說不讓幹什麼或是讓幹什麼,如果你想幹,先小規模乾乾,看看領導和群眾的反應,沒事兒,沒死太多人,再接著明目張膽地幹,中國就是這樣改革開放,一小步一小步走向富強和民主的。”

“哦。酒淡。”估計小白沒聽明白,又喝了一口,然後爬上床,站在靠牆的床沿上,繼續將一面美國國旗,用大頭釘固定到牆面上。

“嫌淡就多喝。”

“直還是不直?”小白牽著美國國旗,紅紅藍藍的,星星和條條,很有形式美。

“應該說平還是不平。你要是中文困難,我們可以說英文。”

“平還是不平?”

“平。”

小白的屋子裡,一床,一桌子,一書櫃,一對沙發,一個獨立衛生間,一對小白帶來的大箱子,箱子上貼著英文的航班標記:CA986舊金山到北京。我坐在沙發裡,對著瓶子喝啤酒,小白爬上爬下,一邊從棕熊杯子裡喝酒,一邊收拾東西。

一些花花綠綠的外國書,基本都是醫書,基礎課和臨床的都有,《生理學》、《病理學》、《解剖圖譜》、《藥理學》、《希氏內科學》、《克氏外科學》之類,立在書架上,書名要人扭著脖子從側面才能看清。走近些,那些書散發出一股木頭的味道,和我們的書不一樣,我們的書散發出油墨的味道。

桌子上兩個相框,一大一小,兩片厚水晶玻璃夾住照片,下沿兒左右兩邊兩根細不鏽鋼支撐。我沒有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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