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門外的喧譁人聲時,他便問匆匆進門的馬經綸,馬經綸回答:“兵馬司來人了。”李贄一下就明白了,他迅速下床,只邁了幾步就走不動了,便大聲說:“他們是為我而來,快給我取門板來!”於是他躺臥在門板上,高聲說道:“快走,我是罪人,不能停留。”於是他被人抬著,向外走去。
此刻,馬經綸顯示出了燕趙之士的俠肝義膽,堅決要與李贄同行。李贄阻止道:“被革職者不許入京,這是制度,而且你還有老父在。”馬經綸說:“朝廷把您當作妖人,那我就是窩藏妖人者,要死我們就一同死,絕不能讓您去坐牢我卻留在家裡。”於是他們一同離開通州城。就這樣,李贄在這個遲到的春天裡,被抬進了北京城,投進了監牢。
第二天,兵馬司的一個指揮審問李贄,李贄被架著胳膊拖進大堂,由於無力,他躺臥在冰冷的石階上。指揮問:“你為什麼寫壞書?”李贄答:“我著書甚多,白紙黑字,它們對聖教有益無害!”指揮對李贄的倔強也無可奈何,只好不了了之。
按照李贄的情況,頂多是發回原籍,不會治其他的罪,但卻遲遲沒有處理結果。對李贄來說,被自己的敵人投進監獄卻無力反擊,這本身就是恥辱和遺憾,而重病使反擊的可能變得更加渺茫,這是他所無法容忍的。實際上,就他的性格而言,不論最後的處理結果是什麼,他都會以死作為最後的抗爭。1602年的三月十五日,李贄在獄中以剃刀自刎,次日逝世,終年76歲。一代奇人,用壯烈的死,為自己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大大的驚歎號,也向後世控訴了封建專制的黑暗。
李贄死後,馬經綸將李贄葬在通州城北三里的迎福寺西,其葬式完全依照李贄在《李卓吾遺言》的吩咐。墓高一丈,樹碑二通,周圍種滿白楊
李贄一生四次到北京,通州之行是最後一次。
李贄第一次來京是在嘉靖四十年(1561年),目的是求官。但他只是舉人出身,求官十分不易。李贄後來追述首次來京的情景:“在京師住了十個月,得不到位置,錢快用光了,只好到塾館中教學生來養家,又教了十多個月的書,才得到一個空位置”,也就是說,在失業近2年後,到了1563年他才重新有了工作,這個工作就是北京國子監博士,仍是教書。此前李贄做過河南共城教諭、南京國子監博士,都是教官。
嘉靖四十五年(1566年),已經40歲的李贄來到北京,擔任了禮部司務,這是他第二次來京,也是他在京生活時間最長的一次。禮部司務是一個隸屬於禮部司務廳的九品小官,相當於幹事或文書,負責辦理一些具體的事務。在這個職務上,李贄一直做了四年,直到隆慶四年(1570年)他升任南京刑部員外郎為止。禮部司務是一個窮官,經濟上所得極為有限,但李贄卻不以為意,他把求“道”(關於人生的真學問),作為來京的目的。這是他此前多年的追求。
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同僚李逢陽、徐用儉的影響下,李贄終於認識和接受了流行的陽明心學。在接受心學之前,李贄所信奉的是傳統的儒學思想,在這樣的思想範圍裡,他不可能創造不朽;因此可以說,心學的接受,是李贄叛逆思想的發端。而這,又與北京是分不開的;當然,他人生旅途中的更大坎坷也是從這開始的。
萬曆二十五年(1597年)八月,71歲的李贄第三次來到北京。
李贄這一次是路過,他要等待他的另一個朋友焦竑一同前往南京,商討他的著作《藏書》的出版事宜。《藏書》是他在山西改定的一部歷史著作。
李贄寓居京西極樂寺,此時正是深秋時節,他不以詩詞見長,但面對久別重逢的京師秋景,還是吟出了“時逢重九花應醉,人至論心病已蘇;老檜深枝喧暮鴉,西風落日下庭梧”的詩句。秋盡冬來,冬去春回,李贄在極樂寺迎來了新的一年。新年第一天,大雪紛飛,漫天皆白,他在《元日極樂寺大雨雪》中寫道:“萬國衣冠共一新,婆娑獨佔上方春;誰知向闕山呼日,正是花飛極樂辰。寂寂僧歸雲際寺,溶溶月照隴頭人。年來鬢髮隨刀落,欲脫塵勞卻惹塵”。詩的後兩句,寫的是他的煩惱,而這嚴酷的現實,與“萬國衣冠共一新”的新氣象是那麼遙遠,這令他十分的感慨。這年春末,李贄與焦竑一同乘船,順運河南行,離開了北京。
通州迎福寺西的李贄墓一直儲存了350年,1953年,衛生部在該地建造北京結核病醫院,將墓遷走。其後又幾經遷移,終於在1983年將李贄墓遷至通州西海子公園內。當年焦竑題寫的“李卓吾先生墓”的石碑仍樹立在墓前。 (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