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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半夜的如皋街頭,冷清清的,如果不是客棧門前掛著的一串紅燈籠,那麼街邊黑乎乎的低矮木屋便會令人覺得這是鄉村。樹影之中有幾隻鳥被車輪聲驚飛。她們敲開客棧的門,店家殷情地予以接待。那幾輛車乘著夜色回家,車伕覺得銀子讓他們興奮,街邊露宿的從北方逃來的一些難民朝他們瞪著古怪的眼睛,那目光中充滿對安居樂業的嚮往。
第二天,用過早餐,董小宛和惜惜著了淡妝便要去冒府。
跨出店門的剎那間,一個調皮的念頭刺進她的腦海,像一道閃電使她眼睛一亮。她拉著惜惜回到客房,翻出舊衣服,兩人打扮成難民似的。反正這段時間由於闖賊在北方連連獲勝,江南隨處可見難民。她有心試一下冒府是否勢利眼。
她倆一路經人指點,轉過兩個街角,然後由一位瘋老太婆引導著穿過一條很深的弄堂,到了另一條街上,迎面就看見一溜高牆。她倆順著牆拐了彎,就到了冒府大門前。
冒府大門看上去不很氣派,但依稀有一股不落俗的氣韻。
門前的一對石獅子小巧玲瓏,顯然出自有名匠人之手。董小宛一下就喜歡上了這個地方。她抬起頭,看見院內一棵高大槐樹的枝條伸出牆來,那枝條光光的,掛滿了許多褐色枯焦的莢子。也許是心情愉快的緣故,她的幻覺中出現許多白色的槐花。
無論她多麼自信冒闢疆的感情,當她舉手扣響門環時,總免不了在內心一陣遲疑、顧慮和不安。門環發出的聲響不夠響亮,有點像乞丐哀求的顫音。她自己都覺得委屈。
門開了,發出一聲尖利響動,彷彿門後驚飛了一隻什麼古怪的鳥兒似的。一個丫環模樣的人伸出頭來,問道:“找誰?”
惜惜道:“我們遠道而來,求見冒闢疆冒公子。請問他在家嗎?
丫環道:“公子不在家裡,他出門兩個月了。”
“去哪裡了?”董小宛忙問道,她擔心冒闢疆是去蘇州,讓他撲空多難為情。
“去岳陽接老爺。老爺告老還鄉了。”
“哦!”董小宛心裡一沉,悵然若失。“他什麼時候回家呢?”
“說不準。長則一月,短則一二十天。”
“唉——”董小宛嘆了口氣”。
“惜惜問道:“少夫人在家嗎?”
“少夫人在家。”
“我們遠道而來,”惜惜道,“能不能在冒府寄住幾日。”
“這個”丫環又上下打量她倆,說道:“二位稍候,待我請示少夫人再說。”丫環說著又虛掩了門進廳中去了。
少頃,丫環又開了門,手裡拿著一錠銀子站到她倆面前,說道:“府上因為男主人不在家,夫人不敢自作主張,所以不便收留難民,請二位諒解。這銀子是夫人的心意,請二位笑納。”
董小宛一聽,自己果然被當作了難民,轉身就走。她平生最恨勢利眼,當年和柳如是一起在某家古玩店受到的侮辱構成她印象中最慘痛的印痕,類似的情況她無法忍受。惜惜跟著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對站在門前的丫環道:“如果冒公子回來,告訴他董小宛來過了。”
董小宛坐在大車上出了如皋。回到客店她沒向眾人解釋,便叫了兩輛大車,裝上行李說往揚州去。大家見她臉色,也不多問,跟著就走。其實,隨便去哪兒他們都一樣。
出了城門,她忽然後悔了。怎麼可以如此匆匆而去呢?難道蘇元芳真的傷害了自己?至少她自己也不會就此甘心。她叫大車暫停。惜惜看出她內心的疑慮,將剝開的一瓣桔子送到她的唇邊,她會意地用牙輕輕咬住。
就在大車停穩時,一匹馬從後面追了上來,騎馬的是個女人。正是蘇元芳。董旻剛好跳下車,朝車轍上撒尿,看見來了女人,慌忙停了撒得一半的尿,將褲帶胡亂扎住,假裝沒事似的站在車輪邊,專等這個女人騎馬過去。誰知蘇元芳卻在他面前勒住馬,氣喘噓噓地問道:“車中可是董小宛小姐。”
董旻一怔,抬頭上下打量蘇元芳。蘇元芳不覺面上一熱。
他答道:“正是。”
董小宛聽到詢問,拉開車簾,跨了出來,立在車轅上,剛好和騎馬的蘇元芳比肩而站。蘇元芳心裡微微一顫:好美麗的女人。雖然她對冒闢疆的眼力深信不疑,但眼前的董小宛卻大大超出了她想象。而董小宛眼見來人是位夫人打扮的女人,便猜到她就是少夫人蘇元芳。倆人相互打量之後,各自報了姓名。
董小宛跳下車轅,行了大禮。蘇元芳也慌忙從馬上下來,還了禮。
蘇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