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公寓的頂層。房間面積很小,不足十五個平方米,只有簡單幾件傢俱,屋頂老
虎窗外可以看到巴黎秋天碧藍的天空。戈新元想起從前讀巴爾扎克或是左拉的小說,
大文豪們沒少花筆墨來描繪這樣的樓頂小屋,這種屋子是當年住公寓的中產階級專
為家裡僕傭們準備的。
戈新元心裡有點委屈,她好歹是中國大學裡的副教授,受聘來法國講學居然住
在傭人房裡,法國人也太不尊重中國知識分子了。想想諾愛米在九州大學當外教時,
住在豪華的外籍教師公寓樓,房間寬敞得能開派對。中國人真傻,見個老外就當菩
薩供起來,可外國人哪裡想過要還你這份情呢。都說“物離鄉貴,人離鄉賤”,這
話好像專對戈新元說的。
諾愛米很熱情很正式邀請戈新元晚上去她家吃飯,按中國人的說法便是接風。
她留下夏中駿幫戈新兀安置行李傢俱,自己先去超市購物準備接風家宴。
夏中駿坐在戈新元對面,微微垂下頭,讓戈新元重新看見了那個循規蹈矩的中
國大學生。“戈老師我知道您想問我什麼,讓我自己告訴您吧。我跟諾愛米同居了,
住在她的家裡,離您這兒坐地鐵三站路。”夏中駿的頭垂得更低了,雙手交叉著把
骨關節掐得咔咔作響。戈新元問:“你愛諾愛米嗎? 我記得她差不多大你十來歲呢。”
夏中駿一甩長髮仰起臉來:“戈老師,我不知道自己愛不愛諾愛米,可我已經愛上
了法國,我想在這兒長久生活下去,最好能進入歐盟企業上作。這件事上諾愛米能
幫助我,我真的非常需要她。”
戈新元忽然覺得自己的問題十分愚蠢,天底下有多少男女是因為愛才同居在一
個屋頂下的呢? 如果有一天她戈新元同牛振亞結合的話,是因為愛還是因為需要,
她自己說得清楚嗎? 夏中駿來到舉目無親的法蘭西,也許遇到過戈新元此時還無法
想象的艱難,他所說的需要諾愛米幫助,多半是生活層面上的需要,而不太可能首
先是情慾,這一點戈新元很瞭解自己教過的學生。
戈新元站起身按了按夏中駿肩膀,用母親般慈愛的口吻說:“一個人若能知道
自己真正需要什麼,是件好事情啊。”
到達巴黎才一個星期,戈新元已對諾愛米產生了說不出的感激之情。她不再覺
得住在頂層小屋裡有多委屈,而是深感自己幸運。這間每月房租三百歐元的小屋,
是諾愛米向朋友姨媽為戈新元租下的。若是此屋的出租廣告貼在網上,說不定會有
上百個大學生趕來搶租呢,在巴黎市區哪裡找這樣便宜的房子去。
小屋位於市中心,出門便是塞納河左岸,對戈新元這樣初到巴黎想多多觀光的
異鄉客來說,安步當車連地鐵票都可省下不少。諾愛米還為戈新元辦理了一張“特
殊外籍人才”證,這樣戈新元可以免費進入巴黎的許多博物館和文化設施,又可省
下門票錢。
諾愛米做這些事情低調自然不動聲色,絲毫沒有讓戈新元感覺諾愛米在刻意替
她省錢。諾愛米在中國生活時間長了,瞭解中國人的面子和自尊心。難怪夏中駿離
不開諾愛米,戈新元很快為夏中駿找到了理由。
戈新元在巴黎高師授課不算多,每日午後的時光都可用來在巴黎遊覽。戈新元
喜歡從學校散步回家,既省下地鐵票錢,又能親近這座名副其實的花都。這日午後
她從盧森堡公園穿過,徑直走向那家不太大的“福納克”書店。“福納克”是法國
最為著名的連鎖書店,名氣不小於“家樂福”超市。戈新元曾跟諾愛米夏中駿去過
位於香榭麗舍大街上的那家“福納克”,可那時她的薪酬尚未打進銀行卡,所以不
敢買任何東西。現在好了,她在離盧森堡公園不遠的街上找到了另外一家規模略小
的“福納克”書店,裡面有她一直想要的“小羅貝爾”大法語詞典,法蘭西曆史詞
典,法國文學家詞典。這些讓戈新元看一眼便心生愛意的工具書排列在敞開式的書
架上,等待著懂得它價值的讀書人來買回家。
這些工具書對戈新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