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氏的下身已能看見胎兒頭部。
姚氏自己看不見產道,但面上已漾出一絲微笑。
再努力一把,便能母子平安,共戴天倫。
她伸手向盲婆婆。
陡然,姚氏的眼中閃出一道驚恐的神色!
同一時間,天穹中倒劈一道旱雷。
雷電光閃。
如閃電一般迅捷無情的,是青蛇手中之劍。
一刻也未曾放手的長劍。
劍身貫穿了盲婆婆的咽喉。
極其精準,甚至不見血滴。
但迦樓羅此世肉身,便告死亡,無可轉圜。
先前迦樓羅數十杖隨時可取青蛇性命,卻只加肌膚之痛,招招留情。
轉身背對千年前的友人之時,所謂朋友,卻一劍穿喉,絕你生路。
是金翼大鵬鳥太過天真,還是青蛇太過陰狠?
盲婆婆肉身向前仆倒,幾乎倒在姚氏面門。
但姚氏不可見處,一層淡淡煙氣,卻瀰漫氤氳在天地之間。
驚雷安。電光黯。
煙氣之中,頎長男子形貌,自盲婆婆的殘軀中浮起。
青蛇凝視他生魂,正欲開口,忽然動容。
“迦樓羅,你——”
煙氣一收。
“莫要怪我。”迦樓羅的聲音溫柔好聽,卻冰冷無情。“你想要的東西,被你自己親手葬送。——我想要救你,卻不能。”
那高貴魂靈光芒一閃。
青蛇欲阻無門。
姚氏□忽然一暖。
“哇——”響亮的啼哭聲,驚破夜色,東方魚肚初露。
“我與她肚中的孩兒生魂合一,我已為清淨佛身,你再難取此兒性命。”
臨了時迦樓羅對青蛇說的話還似迴盪在耳邊。
——許漢文的生魂,轉世到了姚氏腹中。
青蛇殺嶽和,逼母子,欲促生魂離體,再歸許漢文肉軀。
誰料迦樓羅早已轉世在此,結廬而居,守護胎兒出世。
千年前的一對好友,一在佛界,一秉妖心,反目成仇。
青蛇不惜殺友。
但友人卻反算一道,令青蛇永失此機。
誰更無情?
青蛇站在那裡,看住姚氏盡力推開盲婆婆的屍身,伸手去抱過男嬰,然後用牙咬斷臍帶。
青蛇緩緩走過來,姚氏似已麻木,並不看他一眼。
青蛇伸手想去觸那嬰孩,卻看到自己手背上一道杖痕,滯了片刻,將手縮回。
“他是大鵬鳥轉生叫他岳飛罷。”青蛇輕聲道。
姚氏應了一聲。
“好好撫養。”青蛇轉身而去。
天邊萬丈霞光。
男嬰面上,並無悲喜,只有天真。
(2)
路邊無主的野酒攤上,杯碗蒙塵。
佘青去酒缸中撈了一瓢酒,酒色渾濁,散著酸酸的香氣。
他仰頭飲盡。
然後嗆咳起來。
一身血痕,被震得迸裂開來,重衣盡透。
“你現今又作如何想?”
酒攤上道人獨坐,背對青蛇,悠悠開口。
“我正在想千年之前的事。”青蛇眯著眼睛,衣衫寸褸,卻神色從容如君王微服。“彼時人道尚未有總攝,卻也汲汲營營,有頗為精彩變幻的風雲。”
千年之前。
韶光與此刻相同。
劉秀初定東漢,竇皇后權可傾國。明帝白馬,夜夢金人;匈奴北去,佛法西來。
春秋戰國時代妖族之亂舞已定分曉,金翼大鵬鳥一枝獨秀於其中。
一日迦樓羅在東海殺龍。
青衣男子長髮垂肩,在礁石邊靜觀。
“我只以龍為食,你是蛇,不必害怕。”
礁石上龍血碧紅。
青蛇拈一指龍鱗,“打個賭吧,若你輸了,便莫再殺龍。”
“若我贏了呢?”
“贏了便贏了。我沒有什麼可給你。”
迦樓羅肆意大笑。“賭約是何物?”
“我帶你去玩,看看你會不會開心。”
天露晴光。
千年前遊弋的江湖,與千年後蹉跎的人間,可有分別?
瓊觴玉釀,晃作一醉。
畢竟相同。
“早知如此,可曾後悔當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