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那些士兵們或許都鬆了口氣吧,王將軍終於也放棄戰鬥了。卻看見他在震天動地的喊殺聲中向東方跪了下去——“臣非負國,力不能也,獨有死報耳!”
王珪上馬再戰,衝進了西夏軍中。他獨自擊殺數百人,手中的鐵鞭被打得彎曲,手掌破裂,鮮血滿手,但仍然死戰不退。戰馬被射倒了三匹,換馬再戰,無論如何都決不逃跑。他最後的結局和郭遵一樣,死於亂箭,致命的一箭射中了他的眼睛。
王珪死了,於宋朝而言,無論將士們怎樣英勇,敵軍怎樣眾多,好水川之戰畢竟是完敗。但看過程,再看看結果,就知道李元昊也是慘勝。王仲寶趕到戰場後,他立即退兵,再不接戰。而且直接返回西夏,途中攻擊劉蟠堡,只是一座軍寨,就讓他當時的戰力成色暴露無遺。
他打不下來,而且再不敢圍攻,就此撤回了本國。就算當天的好水川、姚家川戰場上,都留下了此戰西夏人的狼狽。在失去戰場控制權的情況下,王仲寶都收集到了近600個西夏首級,戰馬100餘匹。殺敵一千,自傷八百,李元昊同樣很疼。
戰鬥結束,另一個人的表演卻剛開始,漢奸張元。這個在宋朝落第的秀才大喜若狂,在回西夏的途中,在界邊的一座寺廟裡留下了這樣一首詩——“夏竦何曾聳,韓琦未足奇。滿川龍虎輦,猶自說兵機。”
落款是“大夏國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張元隨大駕至此題。”
萬千同胞的鮮血,終於成就了他千古不滅的罵名。對他,我只有一句話,我替你媽難受,怎麼生了你這麼個畜生!
硝煙散盡,餘事卻未了。為什麼會兵敗,怎麼會全軍覆滅,這要有個說法。韓琦在鎮戎軍駐地第一時間引咎自責,上書朝廷,把敗軍之罪都攬在自己身上。
但陝西一把手夏竦派人去打掃戰場,在任福的身上搜到了韓琦當初親手寫的軍令,責任明確了,是任福違規,擅自行動,與韓琦無關。可他作為戰區統帥,終究罪責難逃,處罰下來了,他被降一官、知秦州,擄奪他的涇原路主管官職。
韓琦長嘆一聲,只好卸職去地方上任。但他不知道,前面有一幕讓他終生難堪的場景在等著他,那比好水川兵敗還要恥辱。他快走到渭州的時候,突然有幾千名百姓湧了出來,他們披麻戴孝,舉著靈幡,拋撒紙錢,攀住韓琦的馬頭痛哭,高喊他的名字——韓相公,我兒隨你出征,現在你回來了,我的兒子在哪裡?
他們都是好水川戰死的將士遺屬。
韓琦淚如雨下,再也說不出話來。難道真的是錯了嗎?這一戰到底該不該打?歷代史書給出的答案是韓琦自不量力,好大喜功,直到面臨這時的慘狀,才知道懊悔。尤其是每當寫到這裡時,都不會忘了把范仲淹的一句話調出來對應。
延州城裡的范仲淹說——此情此景,再難置勝負於度外!
可真是聖人有先見之明,宋代300餘年第一人真了不起。但事情要分開看,誰對誰錯,根本無法分辨,有的,只能是韓琦是范仲淹的因,范仲淹是韓琦的果。從整個歷史走向來看,這兩人的做法截然不同,但又相輔相成。
哪兒來的誰高誰低、誰對誰錯?
這是後話,單就這時攔路招魂事件來說,韓琦完全沒有被這樣侮辱的罪責。
從公論上,好水川之戰是敗了,但敗得壯烈又有意義。在當時,宋仁宗就只有撫卹追悼,絕對沒有處罰。從任福、王珪、武英、趙律等統軍大將,到李禹亨、楊玉等下級軍官,死難殉國者無不厚葬豐賞,級別都到了武勝節度使、侍中這樣的最高等級。
在後來的史書中,更是評價極高。蒙古人是識英雄重英雄的,他們在修宋史時這樣評價——“好水之敗,諸將力戰以死。噫,趨利以違節度,固失計矣;然秉義不屈,庶幾烈士者哉!”他們不是貪生怕死,而是為國盡忠,縱然打了敗仗,可無損於烈士的英名。正如不能以勝敗論英雄。
勝敗能論的,只是梟雄!
於私人方面,以王珪為例,面對死亡,他逃避了嗎?還有那些當場戰死的無名士兵們,這些人中有多少是貪生怕死,死時詛咒韓琦和主戰將軍的?在中國人的傳統思維裡,尤其在一些婦女、老人的心裡,始終都留存著一個非常齷齪噁心的念頭——戰爭可恥,當兵可恥,死於戰場更是恥上之恥。那麼誰去保家衛國呢?
自有別的不長進人家的兒孫們!
在這些人的心中,至少在攔住韓琦馬頭的這些軍烈家屬的心中,當兵只是職業,養家餬口的辦法而已。所以他的孩子只能活、不能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