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凰說著說著覺出熱來,便脫下軟襖仔細迭好放在一邊。渡江修見襖領上鑲著一圈白毛,被元凰一抖,迎在日頭裡似乎透明的一般,柔光搖曳,煞是好看,便問元凰討來玩耍。元凰很是大方,不僅把軟襖塞到他手裡,還讓他用手摸摸那圈白毛。那正是當日北辰胤獵來的白狐,皮毛看著厚實,罩在手掌下卻好像絲綢一般軟滑順手,又同人體溫相近,不似絲綢那般粘冷。渡江修覺得稀奇,小手在上頭又搓又摸,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質地。元凰看著得意,喜滋滋地告訴他說:“這是雪裡長得白狐皮,我三皇叔送我的。”
渡江修眨眨眼睛:“三皇叔?——啊,我知了,是天錫王爺麼?”
元凰來了興致:“嗯,你也見過我三皇叔?”
渡江修很誠實地搖頭:“沒有,不過聽周圍農戶們講過。他們說今年天凍,土硬不易開耕,多虧天錫王爺派了禁衛軍幫忙才能按時下種。聽說,連王府的侍衛隊都跟著農人一塊兒下田了——他們都說,天錫王爺是大好人呢。”
元凰還沒來得及接話,敏銳察覺到愛人情緒變化的渡香蝶已經開口阻止侄兒繼續說下去:“修兒,你一個小孩子家,在客人面前議論天錫王爺,像什麼話——蝶姨平日是怎麼教你的。”
渡江修吐了吐舌頭不再說話,仍是拿著元凰的軟襖玩個不停。北辰禹趁兩個孩子分神的時候輕輕拍拍渡香蝶的手,讓她不用多心,思緒卻不可自制地從身旁的女子上抽離,飛回到乾清宮的盤雲龍柱上。
北辰胤調遣禁衛軍協助農耕的事,他自然是知道的。甚至於朝堂之上,還是他給北辰胤下的旨意——土凍難開,春耕不濟,事實擺在眼前,非要朝廷插手不可。百姓農田多在城郊數里之外,北辰胤所轄禁衛軍分管京畿庶務,於情於理都當由他協辦。更何況,北辰禹曾暗地裡派人探查,得知北辰胤率軍助民時,處處強調此乃皇上仁德之舉,自己只是奉命行事,便是想扣他個私攬功勞的帽子也無把柄——偏生百姓口中唸的心中想的,不是當今聖上,還是他天錫王北辰胤。
開耕一事,北辰胤行事並無一絲不妥之處,只是讓他藉此廣得民心為百姓所擁戴,卻不是北辰禹所希望看到的。藩王分掌禁衛軍是北嵎歷代傳統,輕易變更不得,當初在分封之時,他特意令北辰胤掌管城外禁軍,而將皇城內的兵權交給無心帝位的大哥北辰望,就是想要最大可能地限制北辰胤對皇城百姓的影響力,而若是北辰胤為了拉攏民心有任何逾越的舉動,便可趁機將他治罪。本以為這是一舉兩得之計,然而北辰胤總有辦法堂而皇之地樹立威望,令百姓對他交口稱讚——類似於“天錫王爺真是好人啊”的感嘆,此番北辰禹並不是第一次聽到。
有好幾次北辰禹聽說了民間的風評,覺得北辰胤氣焰太過囂張,下決心即便是千百年後落人詬病,也要想法除掉這個對皇位威脅過大的三弟。只是北辰胤好像對他的心思洞若觀火,分寸拿捏絲毫不差,每每在他狂躁擔憂的時候便偃旗息鼓,停下所有動作,讓北辰禹頓失了怒氣的目標。即便身為皇帝,要加罪親王也需三思而行,更何況北辰胤畢竟是他一同長大的親手足,幾番反覆下來,王者終是遲遲不曾下手。
想到這裡的北辰禹低低嘆了一聲,用手揉揉眉心。午膳之後,渡江修帶著北辰元凰去看他的書房臥室,屋內又只剩下渡香蝶同他兩人。渡香蝶知道他還在為方才江修的失口胡言煩心,也不好打擾,索性取出畫板對著窗外的風景細細描繪。北辰禹抬頭時候,正好看到渡香蝶繪的是一幅天清雲淡下的農舍炊煙,明明是尋常物事,配上那樣的背景卻變得遙不可及。北辰禹苦笑一下,盯著完成大半的畫作同渡香蝶輕盈的背影,閉上眼睛,雙手不自覺地交迭起來。
他知道當年父皇傳位給自己,北辰胤必是不甘心的。三弟生就不屈於人下的性格,更何況他本是三人之中最有能力的一個。自登基以來,北辰禹無時不刻不在提防身邊的明槍暗箭,而最令他寢食難安之人,不是屢犯邊境的四族首領,而正是日日上朝時同他僅僅數步之遙的北辰胤。——這是潛伏在身邊的致命危險,雖有察覺,卻苦於無法根除,讓他如何安享太平江山!
他本想放北辰胤外任,思前想後,最終還是決定要把他困留在皇城,方便監視。按理來說,北辰胤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他的耳目,眉姬逝後又無再娶沒有子嗣,斷無篡位的機會同理由。然而居上位者的敏銳直覺讓他深信北辰胤是在謀劃著什麼,卻無論如何看不出端倪。這種近在眼前,伸手出去卻觸控不到的恐慌,是王者在任何其他地方都不曾體驗過的,也是極少數他無法成功控制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