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沒有更加高興起來。玉階飛於是又補充道:“你看,皇上遣了三王爺去戍邊,實在是件好事。太子應當慶幸才是。”
元凰看他一眼,輕輕念道:“是你們的好事,又不是我的好事。”嘴裡這樣念著,卻鬆手離了欄杆跳下廊椅,走回房裡去了。
玉階飛將元凰的抱怨一字不落聽在耳裡,也不多說什麼,跟在他後面進了屋。他想該是時候教導元凰,不僅聽話要看人,說話也要看人。並不是所有的想法,都可以在任何時間地點,對任何人,毫無保留地出口。
在元凰的記憶中,兒時北辰胤駐守邊關的數年歲月,是他最為孤獨難受的時光。他雖然在此後的日子裡逐漸深味寂寞一詞的含義,但對當時一個六七歲的孩子而言,這種過早降臨的孤立無依卻著實令人難耐。這不僅僅是因為北辰胤的離開,更因為北辰禹對元凰無意間的日漸疏遠。
作為一個父親,北辰禹對元凰的疼愛從來都不曾減少。他欣慰自豪地目睹著元凰過人的聰慧同機敏,像每一位父母一樣,不自覺地將元凰同侄兒伯英、仲遠做比,每每得出令他欣喜的結論。但是作為一名掌控天下的君王,他卻從元凰逼人的靈秀中嗅到了令他無法忽視的不安氣息。元凰學東西很快,讀書也異常勤奮。他涉獵之廣,領悟之深,便是在一貫接受嚴苛教育的皇子貴族中間,也遠勝過他的同齡人。然而他總是不滿足的,不斷讀更多的書,問更多的問題,似乎是在同自己比賽。北辰禹偶然探訪太子書房的時候,會見到元凰讀到半途便突然放下書本,抿著唇,分心似的將目光飄往窗外。
北辰禹為元凰的孜孜不倦而感慰,但他不明白元凰努力的背後,究竟隱藏著何種想法。元凰將要繼承的天下,並非是民不聊生的窮鄉僻壤,而是海晏河清、物豐民順的天都北嵎,他卻總好像在想些別的什麼。北嵎建國千年,與周邊四族雖然偶起兵戈,大體而言總是相安無事。歷代帝王不乏勵精圖治之輩,也從來都是專於內政,少有擴張版圖的野心。元凰若有所思的表情讓北辰禹覺得陌生。他一面自嘲著杞人憂天,一面卻無端覺得惴惴。他不知道孩子抿著唇看向窗外的時候,稚氣的眼睛裡勾勒出的,竟是何樣江山。
元凰並不是飛揚跋扈目空一切的孩子,但他同樣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勝於常人的天資。在玉階飛的教導同宮廷禮儀的約束下,元凰溫文有禮,謙和忍讓;然而天都太子的高貴身份同旁人毫不吝嗇的溢美之詞又賦予了孩子不時流露的驕傲同自信。在北辰禹看來,元凰擁有少時北辰胤的資質,卻缺少了北辰胤的隱忍深沉。他有時候覺得元凰這種外表溫和內心矜持的性格正像是自己;有時候卻突然會莫名其妙地覺得,如果當年北辰胤被立為太子,多少便會是如今元凰的性格。
北辰禹在不動聲色間關注著元凰的成長,沒有向任何人說破自己的隱慮。考察功課時候,元凰每一次迅捷的應對,都讓他喜憂參半。雖然萬分不願承認,北辰禹心中卻愈來愈覺得,元凰不會是成為北嵎君王的理想人選。
元凰的心太高,想得太多,看得也太遠。北辰禹知道將來總有一日,這個孩子不滿足的目光會越過北嵎的邊界,投注在周邊四族甚至中原苦境。這在信奉太平治世,不喜兵戈的北辰禹看來,無疑會給北嵎帶來莫大的動盪同災難,將千百年基業投入一場變數萬千的豪賭。
但北辰禹只得一個元凰兒子,雖然早年同渡香蝶另有所出,卻絕不可能在近期裡將那個孩子接入宮中,更遑論光明正大地角逐太子之位。更何況元凰有這般天資,如只讓他做個太平盛世中的逍遙王侯,還真真是折墜了。北辰禹想過更換太傅的人選,他害怕是生性不羈的玉階飛向元凰腦中灌輸了不該有的念想;然而每每他冷靜思考的時候,便清楚的意識到如元凰般自矜倔強,除非意氣相投誠心敬服,否則絕不會接受他人的改變。從某種意義上而言,不僅是玉階飛造就了元凰,更是元凰選擇了冷眼看蒼生的玉階飛。
在這樣矛盾的心情下,原本該是令北辰禹驕傲的孩子,竟在無意間成了王者煩悶的根源。北辰禹前往東宮的次數愈見稀少,偶爾元凰向他撒嬌,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響應。他總以為眼不見為淨,慢慢終能恢復對元凰往昔的呵護。然而多年為君的習慣讓他忍不住一遍遍分析著元凰的一舉一動,預感到北嵎將在這個孩子手中天翻地覆。
這種無法向任何人言說又陰魂不散的隱憂,使王者本就不甚強健的體魄漸漸不堪重負。身體的不適以及日復一日的操勞,使他更無暇顧及遠在東宮的太子。元凰只知道父皇來看他的次數比以往更少,即使偶然涉足東宮,也不再興致勃勃地